评狂人日记虚构的与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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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在前面

所读有所思,所思有所书。

“评”是我们新近开设的一个栏目,主要刊登读者书评。

这期文章作者为李湘湘和王子晗。她们在俊杰的“中国现当代文学”课堂上对《狂人日记》作了如下分享:

启蒙者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鲁迅《〈呐喊〉自序》

如果说这屋子里全是沉睡的人,是不切实际的,民国时期接受文化教育的人虽不多,但绝不是没有,其中包括读《新青年》、鲁迅之类的读者也是颇多的,虽然比例不高,但恰恰是这极少数人承担了五四启蒙的重任。

从五四到现在,启蒙更多深入民族心理,承担起文化之重任,从鲁迅的《狂人日记》,到残雪《山上的小屋》,余华《一九八六年》,作品我虽然没有细读过,但我们认为这不失为一种“狂人精神”的延续。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这个任务不仅漫长,而且很艰难。这里面对于是否唤醒沉睡的人的选择,描述是混沌的,在这里鲁迅也无法断言,喊醒这些人于他们而言,是否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关于启蒙者这个身份界定,注定是石破天惊,甚至可以说是与世俗抗争的独行者,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可能就成为众矢之的。除此以外,谁成为启蒙者,谁拥有能担当启蒙者的资格?这两个问题也十分关键,这种代言是否仅仅掌握在话语权利的掌握者手中?话语权力的中心以及边缘的界定又是由谁评判?

什么是“狂”?

在《辞海》中,“狂”有以下解释:一是精神病;二是重情任性,放浪恣肆;三是狂放不羁,勇于进取。

在中文里,狂是多义的,《狂人日记》里的狂人的“狂”与“疯”是合二为一的。从医生的角度看,他精神错乱,时发疯言疯语,常有“周围人都要吃它的被迫害妄想”,算得上是一个精神病人。但换个角度的话,狂人还是一个斗士,他质疑一切,敢于挑战旧礼教。

众所周知,《狂人日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但是在这“第一篇现代白话文小说”的前面有一段文言文写的序,我们在阅读时往往会忽视了这段序而直接看正文,那么这段序讲了些什么呢?

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故乡,迂道往访,则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持归阅一过,知所患盖“迫害狂”之类。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间亦有略具联络者,今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记中语误,一字不易;惟人名虽皆村人,不为世间所知,无关大体,然亦悉易去。至于书名,则本人愈后所题,不复改也。七年四月二日识。

——《狂人日记(序)》

序的作者有两个中学时的好友,最近听说他们中有一个生了大病,便去看望他们,然后见到了其中的哥哥。哥哥说生病的是弟弟,弟弟早已痊愈了,弟弟把自己发病时写的日记题名为《狂人日记》,现在弟弟已经去某地做候补官员了。

哥哥把日记交给作者,作者认为弟弟得了“迫害狂”之类的病,于是把日记摘录出一篇,以供医学家研究。

也就是说,《狂人日记》这篇小说其实有两重叙述:一重是狂人写的日记,一重是狂人的朋友写的序言,序言以正常人的视角把日记认定为疯话,否定了日记的合理性,同时序言以文言文的形式否定了白话文的日记,所以,有人说《狂人日记》其实是一个充满张力与撕裂感的文本。它存在着两种声音,而非我们常说的单一的“封建礼教吃人”。

狂人最后怎么样了?

他痊愈了,把曾经的自己否定为“狂人”,还去当官了。这位批判社会吃人的狂人终究回归了社会,变回了正常人——这个结局也是我们不能忽视的。

到这里我们就能发现鲁迅的设计远比我们想象中要深刻。

狂人真的是疯子吗?

现在我们往往只认为狂人是批判社会的革命者、斗士,而不追究他到底有没有发疯。

很明显,在现实层面,狂人的肉体是没有被吃掉的。那个看病的老头也不是来揣肥瘠的,赵家的狗更不可能参与谋害他,日记的叙述也是错杂而语无伦次,可见狂人的确有生理上的精神疾病。

现实中他周围的人没想吃他,他在幻觉中才认为周围的人想吃他,但我们也知道吃人并不完全是指真吃掉肉体,更包括吞噬人的精神、人的主体性。这样一来,狂人揭示了精神层面的真相,他又是清醒的了。

为什么狂人看了月亮就觉醒了?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鲁迅《狂人日记》

西方认为,精神疾病与月亮的盈亏有关,比如英文中狂人lunatic的词根是月亮luna,再比如狼人会在月圆之夜变成狼。但中文语境下,月亮可以用来悟道,是助人清醒的,所以月光本身就具有疯癫与清醒的双重隐喻。

疯子很多情况下是作为智慧的预言家出现的,狂人在揭示真相的同时也可以在发疯,正常与疯癫其实都是被社会文化建构并命名的,主流势力会预备下一个疯子的名目罩上“异己”,以此合情合理合法地铲除异己。对于晚清民众,革命者就是疯子。

日记中的第三篇写道,“他们——也有给知县打枷过的,也有给绅士掌过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这是多么血淋淋的一段话,然而“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也没有这么凶,“正常人”对试图颠覆秩序的"狂人"的恐惧与凶恶甚至要超过自己受到秩序迫害时的,可见“吃人”社会秩序的顽固和“正常人”对异己的排斥。

第一篇日记最后一句说"我怕得有理"。那狂人到底有什么理呢?

细读全文,我们会发现他言必有据,引用古书和古事证明“古来时常吃人”,想起20年前的事来解释人们为何想害他。小说还常用三段论进行推理,比如“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一片吃得,整个的自然也吃得”,但它的逻辑又错了,这又构成了一重理性与非理性的矛盾。

我们再看看他引的古事:

“他们的祖师李时珍做的‘本草什么’上”写着人肉可以煎吃,其实应该是陈藏器写的本草拾遗,狂人的记述错了。“易牙蒸了他儿子,给桀纣吃”,其实是给齐桓公吃。易牙是周朝人,桀纣则是夏商末代君主,这又是明显的错乱。“从易牙的儿子,一直吃到徐锡林”,这里故意把“麟”写成“林”,再度制造错乱。

为什么三次用典都错了?

这三件事都是现实中发生了的,按照原来的框架吃人只发生在狂人的幻想中,这三次用典就把这框架给打破了,说明现实中也有吃人的现象。为了矫正回来,就把三件事的一些信息写错,这样三件事仍然只是发生在狂人荒唐的幻想中。“现实吃人”未被证实,维护了原有框架,“正常”的现实世界太平依旧。

这里,我们可以一起再想想,“吃人”到底指什么?

自从年吴虞发表《吃人与礼教》以来,狂人日记主要被解释为“批判封建礼教吃人”。在封建礼教下,亲子手足的真挚亲情与邻居同乡的友爱都被剥夺了,转而化为怀疑猜忌甚至自相残杀。伴随着情感被剥夺的是人的生命,比如被逼死的节烈贞妇,这就是“吃人”。

最后的三篇日记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狂人意识到自己也“吃人”,并非无罪,也就是说,他从批判社会转向自我批判,这种“抉心自食”的勇气深化了批判的力度,只有把包括自身在内的所有罪恶全部消灭,才有可能真正改变社会。

就当时的社会看,“吃人”的只有所谓“封建礼教”吗?

反礼教的辛亥革命同样能“吃人”,无罪的阿Q就被枪毙了,再看五六十年后,反礼教同样能“吃人”,一切不以人性为出发点的道德都可以“吃人”。

日本著名的研究鲁迅文学的专家竹内好认为,吴虞否定礼教只是继承魏晋以来自由思想家的立场,而《狂人日记》“否定了包括反礼教论在内的一切传统”,这才是狂人日记》超越时代的独特价值。

日本鲁迅研究专家——竹内好

鲁迅认为,“在进化的链子上,一切都是中间物”。

他认为“革命无止境”,需要永远不断革命,一切传统包括(鲁迅)自身作为“中间物”,都需要在未来被革除,这是从进步的眼光看。

但鲁迅同时还认为中国社会没有进步,狂人说“这历史没有年代”,就是因为历史处在无意义的循环中。

鲁迅觉得辛亥革命是没有意义的,革命后“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范爱农》)。

在《忽然想到(三)》中,他讲“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在《呐喊》中,鲁迅也多次揭露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辛亥革命以前循环的王朝更替就更不用说了。《狂人日记》里狂人回归了,我们也明白社会的循环仍在进行。

双重结局

在进步与不进步的挣扎彷徨中,鲁迅为《狂人日记》设计了双重结局:循环的绝望的结局与进步的、有希望的结局。

循环的绝望的结局有二:已发生的短期绝望结局是狂人堕落回归正常,尚未发生的长期绝望结局是狂人所预言的“吃人”的社会终将覆灭,而进步的、有希望的结局,鲁迅并未给出明确表述,只留下了一些线索。

太阳也不出,门也不开,日日是两顿饭。

我捏起筷子,便想起我大哥;晓得妹子死掉的缘故,也全在他。那时我妹子才五岁,可爱可怜的样子,还在眼前。母亲哭个不住,他却劝母亲不要哭;大约因为自己吃了,哭起来不免有点过意不去。如果还能过意不去,……

妹子是被大哥吃了,母亲知道没有,我可不得而知。

母亲想也知道;不过哭的时候,却并没有说明,大约也以为应当的了。记得我四五岁时,坐在堂前乘凉,大哥说爷娘生病,做儿子的须割下一片肉来,煮熟了请他吃,才算好人;母亲也没有说不行。一片吃得,整个的自然也吃得。但是那天的哭法,现在想起来,实在还教人伤心,这真是奇极的事。

——鲁迅《狂人日记》

日记的第11篇中写女儿死后,母亲“那天的哭法,现在想起来,实在还教人伤心”,可见人心虽被道德秩序拘束限制住,但仍然无法被磨灭,人不会天生向往被“吃”,这也就有了革命成功最基础的一线希望。

另外,序中有一句“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这医家既可以指研究疯病的医生,也可以指医治国民性的革命者,正像《药》标题的双重隐喻。如《呐喊自序》所言,“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着,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

《狂人日记》这有希望的结局并不在作品内部发生,也无需在作品内部无意义地凭空想象一个胜利结局,而是等待读者在读后有所觉悟,进而医治作品外现实世界的国民性意识,等待读者来实现这个结局——这也就是鲁迅创作这篇小说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鲁迅《鲁迅文学全集》

薛毅钱理群《狂人日记细读》

汪卫东《无声的呐喊:狂人日记象征格式新探》

李今《文本·历史与主题》

竹内好《鲁迅》

竹内好《鲁迅入门(四)》

帕特里西亚·乌比罗依《狗、狼和海乙那:狂人日记读解》

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

李怡《作为文学的狂人日记——纪念狂人日记诞生一百周年》

—END—

文字/李湘湘王子晗

排版/冯锦凉

审核/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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