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人的二十年手记雅鲁藏布大峡谷纪行

雅鲁藏布大峡谷纪行

一、在波密的原始森林里

二、我所遇见的藏族人

三、墨脱路迢迢

四、草木皆兵峡谷行

五、雅龙藏布历险记

六、密林深处生死情

七、奔向大拐弯峡谷

八、门仲一日

九、深入大峡谷顶端的无人区

十、多吉宗之夜

一、在波密的原始森林里

帕隆藏布从波密城南哗哗流过,两岸森林茂密。由于海拔的高差悬殊,常常是河谷地带鲜花盛开,而山顶却飞雪片片。这种巨大的落差给工作带来了很多不便,但也孕育了许多奇妙的风光。进多洛弄巴这条长近二十公里的山谷,就让我亲身体验到了“一沟有四季,五里不同天”的景观。

我们分三个小组,计划一天完成这条山谷的工作任务。我所要工作的区域是沟的最里段,这是路线最远、最艰巨的一段,且必须在当天返回。

早晨九点吃过早饭,我和向导阿多次仁带上干粮(火腿肠、压缩饼干、咸菜、水壶),还有1:10万地形图、罗盘、GPS,可谓轻装简行。我手拿一把地质锤,阿多腰挎藏式长刀,肩背一支长筒猎枪。我们的森林穿越之行开始了。

入沟十余米,便可见到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横伏的、斜倒的树身上皆布满苔藓;也有长二十米的巨木腐朽在地,从上面又长出其它树的单株和花草。上到沟口的一块平地,俯望帐篷营地竟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海,帕隆藏布两边的谷地虚无缥缈,如同幻境。雾海之上,松杉青翠,再高处银白的雪山傲立,雪山、森林、雾海构成了一幅奇妙的画卷。

再往里走,杜鹃花在不经意间便多了起来。红的、白的,一树一树冷艳明亮,点缀着这清幽深秘的山谷。这是我第一次置身于野生杜鹃花的丛林,这种自然、勃发、热烈、娴静而又与世无争的美深深震撼了我,不禁让人想起了唐诗的句子: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杜鹃花便是这山中的佳人,空谷的隐士。

我们穿行在森林中,不时可见古木参天。有攀援大树的藤须根如发,有缠绕小树的蔓左曲右弯;松萝若垂下的幔子,苔藓似绿色的毯子。拂开这些美丽的路障,愈往里走,愈发深幽。各种不知名的小鸟婉转啁啾,和着潺潺流水,天籁和谐动听。汗水出来了,灼人的阳光让我们仿佛置身于炎夏。闷热使我们用帽子不停扇风,偶尔撩洗那清澈的溪水,却又冰冷冻手。

随着海拔渐渐的升高,林间各种草本植物如蕨类、蒿草类渐少,残雪的地块出现了。先是一小片、一小片的,继而铺满道路,没了脚掌。阳光依然朗照,空气却冷冽逼人。我的鞋和裤腿全湿了,脚也冷得直跺。雪地上不时可见羚牛、熊的脚印和粪便,让人担忧,阿多的枪也上了膛。

在一个供猎人栖息的小木屋旁吃完简单的午饭,我们便步履匆匆的赶路了。

“轰隆”一声闷响,接着便是土滚石落的杂音,雪崩不期而至。雪崩的规模不大,就在我们左前方米的崖壁上,我们依在树干后面,在林子里驻足观赏。只见粒雪盆前的陡壁上,飞起了一团白雾,雾散后一道雪瀑出现了,不时伴有沉闷的巨响。我们别无选择,在雪崩的间歇期快步过去。这条雪崩带曾摧毁茂林,直达河道边。在我们往里行进的一个小时内,又听到了十多次雪崩的声音。

再往里走杜鹃花尚未开放,甚至很多也不会开放了,凋零的花苞就是证明。一些灌木丛呈现一种青黄色;苔藓完全是黄的,草矮的紧贴着地皮,灰色的地衣多了起来。松杉和青冈树的颜色较沟口暗了一些,但生机依然。

我们已到了地形图上标示的沟底位置,再往前走根本就没路了。其实我们走的最后一段路是沿着结冰的河道,上面积雪覆盖,但踩上去却不会下陷,这使得我们不用在河床的砾石间上下左右跳跃,倒省了不少力气。

工作完成啦。这时的时间是下午六点,我们用了整整九个小时。回去时因为一路下坡,行进的速度很快。但九点以后,森林中渐渐暗了下来,半个小时后只能依稀看见前面带路猎人的背影。林子中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使得森林愈发幽僻。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紧紧跟着前面的步伐,终于在晚上十点到了宿营的帐篷,这一天我们走了七十多里山路。

二、我所遇见的藏族人

进入西藏便入了传统的藏区,其实青海、四川西部也散居着很多藏族人。对他们的最初印象是神秘、古朴、彪悍、原始。这从他们健伟的体形,身着土红、水青、桔黄、天蓝、墨绿或者黑色的藏袍,以及虔诚的磕长头朝拜、驾驶卡车棚顶上的各种佛教彩绘纹饰,还有他们用劈好的柴条和晒干的牛粪饼码成整齐的矮墙等方面,使我作出了结论。而真正与藏人交往还是到波密以后的事儿。

最先接触的是并不是我们居住区附近的藏人,而是来自昌都的一批藏人。那是一个阴霾的雨天黄昏,一辆蒙有篷布的大卡车驶进了我们住的原西藏地质一队院内。接着从车上跳下了二十多个藏人,有位数不少的妇女和孩子,还有喇嘛。他们将行李搬进一个大屋后,便在雨地支起了吊锅,生起了柴火,缕缕青烟袅升在黄昏的雨幕。

接着三个男孩便开始追逐、嬉戏、摔跤,这点春雨并未妨碍他们的情致。其中一个男孩见我后,直说“dang-dang”,直到他反复做着咀嚼的动作,我才得知他向我买糖块,孩子们在我的摇头中失望地离开。他们中唯一一个没着藏装的,穿一身黄的卡其布制服,象是有着工作的的上班人和我愉快地交谈了起来。从他口中得知他们一部分人去拉萨朝拜,一部分休假,来自昌都富裕的农区。

晚上,从他们住的屋内传来了响亮的歌声和踏板声。白天的那个工作人员贡嘎过来了,他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向我索要蜡烛,并表明付钱,我拿给他了两根蜡烛,推回了他执意给的钱。接着我问他们在干什么,他说唱歌、跳舞,并邀我前去。

偌大的屋内,藏人和着行李或躺或坐在墙边。中间三个男青年和三个女青年正在围成两个半圆起舞。贡嘎向我端起了一大杯酒,他们一直在传着喝,如同喝饮料似的。

我注意到这种自娱自乐的锅庄舞,是那么的自然、真切,表达感情的淋漓尽致,这从周围散坐的人的大声附和中可以看出。他们手拉着手,臂连着臂,歌声浓处,舞亦激烈,前附后仰,顿地作节,袍裙翩伏,烛光闪烁;其歌欢娱、激扬、悠远,其舞简单、粗放、有力,其情感人、真纯、古朴,其景原始、神秘、难忘。我陶醉了,这是真的艺术,依靠的不是华装丽服、青春美姿。那一夜,不知他们舞到了何时。

与藏人的接触主要受语言的限制,到村庄却惧于那凶猛的猎犬。以至于当我们不得不经过藏人在森林中的居住区时,总不忘拿一根粗木棒壮胆。

这之后我认识了向导阿多次仁,他是刚从部队复员的一个小伙子。他的家就在我们野营帐篷附近的多洛村。暮色中,沿着一条丛林中的小路,七弯八弯地,跨过一条从雪山上融水形成的小溪,绕过一片高大的青冈林,进入了一座很大的木房子。院门是几根平搁的木杆,去掉上面的两根,方可跨过。犬吠在主人的呵斥声中停止。我见木房的门紧闭,一片黑漆,便问阿多是不是家里人都出去了。他说在家呢。推门进去,依然不见光线。转过一个弯,直到他推开了左侧的木门,电灯的光亮梦寐地射了出来。这是一间厨房和客厅两用的大开间,正中一根原木撑着屋顶。左侧有序地放着厨具,盛水的器皿是黄铜的;迎面是一个很大的铁质壁炉,刻有各种佛教花纹,台阶似的依着墙壁,烟囱通向房顶,壁炉顶上放着古旧的佛像,劈得很整齐的木柴堆放在壁炉的一侧,上面座着一个葫芦形的银壶,火光暖暖地照着;右侧是一溜木质的沙发式的矮座,上面铺着藏式的毯子;紧挨着门的一侧放着高大的木柜,上面一台彩电,正放着藏语西游记。阿多的母亲、爷爷、哥嫂、三个侄子、一个表妹,散坐在房内,正有味地看着电视。见我进来,阿多的母亲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句藏语,算是问好。我刚坐下,他的母亲便提了一壶酥油茶放在我的面前,亲自斟了满满一杯,示意我喝下。我喝了一口,充满浓浓奶油味的咸香,味道很好。阿多旋即又斟满了。屋里人仍有味地看着电视,我和阿多轻声交谈着,从婚嫁丧葬到宗教习俗。那晚品着酥油茶,我感觉仿佛记忆中似曾有过,但又如此遥远而飘渺。

在波密我还参观了扎墨公路入口处的红教寺庙,那里有闭关密修的寺僧,三年内他们足不出户。回来的路上偶遇在川藏线磕长头的喇嘛该增次仁,他出家的寺庙在波密附近,人很和善。与他交谈很愉快,你能感受到佛法对于佛教徒来说,是心灵的殿堂而非精神的桎楛。

一路上杨柳青青,江水蓝蓝,雪山银白,松柏翠绿,牛羊闲适,空气柔和。沿途你穿行密林,可以看到藏人将原木挖成凹槽引来数公里的山泉,却只为推转一个巨大的经筒,再盖以精致的木屋,可谓虔诚。当然也有利用水力的磨坊。而那飘扬的五彩经幡,随处可见的玛尼石堆更是藏区一景。

每当我们的工作车驶过时,总会有路边的藏人挥手示意;我也曾多次半路搭过藏人的车,他们总是挥手即停,这与内地有很大反差。在波密,藏族人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无论僧俗,你能从骨子里感到他们的真纯。这美丽的地方,这圣洁的心灵,所有这些,都足以让我余生回味无穷。

三、墨脱路迢迢

1、翻越嘎隆拉

从波密县城出发,两个多小时便到了嘎隆拉山下。在通往墨脱县的所有道路中,除了从谷顶排龙乡进入,其余走派区、随弄、金珠曲都要翻越雪山。嘎隆拉便是这样一座横亘在波墨边界的雪山,只有在每年的开山季节才可以进入。这是一条传统的运送物资到墨脱县的大道,有公路直达80公里处,即俗称的“80K”地名。

吃午饭的时间,在一个藏牧民的带领下,我参观了嘎龙寺的胜迹。嘎龙寺位于嘎隆拉山北侧,山和寺中间是一条奇伟的现代冰川的尾端。寺庙背依终年不化的雪山,面临碧草绿水,环境幽僻,远离红尘,是一处静修的所在。过木桥,迎面便是一排建在寺前的的白色灵塔,在蔚蓝的天幕下格外静穆。步土径而上,进主殿的大门,只见一个老僧靠墙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卷发黄的长而窄的藏文经书。见我们进来,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莲花生的佛像前,一盏溜酥油灯静静地放着昼夜不息的光焰。一些古旧的佛像端庄而平和,还有一些佛像作怒目金刚状,令人梀然。出了这个大殿,我们又看了鹰石、象石、本寺大喇嘛(现在瑞士)十二岁时的践足石,以前活佛的脚印,两个脚印都很清晰,并不是人工而为。还有一处僧人独修的山洞,烟熏的痕迹犹在,此庙古矣。寺的周围是密布的经幡,在雪山下飘扬着千年不变的庄严。

坐的大卡车开始翻山了,这是7月22日,山顶路边的积雪犹未化尽,有段路在靠山的一侧是一堵两米多高的雪墙。我们是今年开山后第一批坐车进墨脱的人,尽管司机小心翼翼,但为了冲顶,车上还是极度颠簸,心脏都直想跃出胸腔,这种滋味在内地是很难体会的。我们抓紧车厢,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不撞上车内的其他硬物。终于看见了熟悉的经幡,山顶到了,大家都下车喘气。驻足山口观望,我被眼前的景色彻底震撼了:脚下依次罗列着三个雪山融水形成的湖泊,湛蓝幽碧,绿的象三块翡翠,在蓝天白云下,映衬着巍峨静穆的雪山,是那么的娴静、迷人。我们都赶紧举起了相机,真害怕这样的美景会转瞬消失。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一刻我心领神会。

顺“S”形的盘山道下山,细竹和杜鹃林渐密,许多流水直涌向路边。还有一道瀑布从头顶的岩石上洒下,给我们来了一次难忘的洗礼。过52K、62K,发现仅有几间砖房,是以前修路的遗留,但松杉茂盛,古树参天,奇姿怪态,别有情趣。一人抱不过来的古木比比皆是,横空出世,笑傲云天,令人古,令人幽,

令人奇,令人渺。路依然是那样的崎岖,颠簸之苦却抛到了九霄云外,沿途的森林景观令人目不暇接,我就象误入天神精心养护的花园,心神俱醉。

近10个小时的车旅,终于在晚上8时到了大路的尽头,转运站“80K”到了。

2、80K散记

作为墨脱县唯一的一个物资转运站,以及唯一和外界有公路连接的地方,80K是除了县城之外墨脱县最繁华的地方。一条青石铺就的大街,两旁林立着10多家大大小小的商店,有两个招待所,还有两间录像室。除了仓库和北边公路养护段的房子是水泥房外,其他全是青一色的木板房。一个小型水电站建在这个峡谷小镇的南端水沟,可以在晚上给这里带来光明。我称“80K”为峡谷小镇,请读者们不要怀疑,如果你到过墨脱县,走过那么多贫穷落后甚而原始的原住民的村庄,你肯定认为“80K”确实算得上一个小镇,虽然这里的常住人口才余人。

80K的居民多为门巴人,珞巴人、藏人、川人也有相当比例。他们都以开商店为主,经营对象是来此背运物资的各乡民工和外来旅游者。我们所住的房东,便是地道的门巴人。女主人穿一条黑裤子,右裤脚绣一红色蜘蛛网,上有一个红色的大蜘蛛,左裤胯部亦绣有两个红色大蜘蛛,蛛背是白色的,甚为奇特,这多少让人有一种神秘感。而隔壁的达瓦次仁家也有奇事,他们常捉田鼠来吃,套鼠的夹子多达几十个,用竹做成,外形似一长弓,一端有机关,放在田鼠必经之处,触动机关,即夹牢其身,全靠长弓的弹力。一次我去他家,见其家火塘上面烤有五只田鼠,比家鼠肥大,有些焦黑,闻其味却不习惯,可能由于心理作用。据他们讲鲜香可口,是当地的美味,但我终未敢品尝。除此之外,他们还炒吃野蜂的虫卵,雨天击打低飞的燕子,也用来烤吃。

80K建在嘎弄曲东岸的一长块平坝上,地势还算开阔。这里的山上盛产金丝楠木,还有适合做建材家具的各种松杉。林子里还产一种黑节草,对保护嗓子有特种疗效,是一种名贵的中药。此外这里有各种奇异的兰草,常见的有虎头兰等。最为有名的特产要数蚂蝗了,80K的蚂蝗之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刚从林子里出来的过往路人,小腿上鞋子上经常可以看到舞动的蚂蝗,血迹斑斑之惨状令初来者恐厄。路边草丛里用木棍抚动几下,群蝗起舞的场面让人触目惊心。这些旱生的吸血虫,两端都有吸盘,尾端常固定在草茎叶面,口端伸长身躯左右晃动,它们能准确地判断行人的位置,并用一秒不到的时间完成从附着物到人体的转移。然后会快速移动,寻找进入肌肤的衣服缝隙通道。非但如此,它们在咬破伤口时会释放一种麻醉剂,让人血流不止却不感疼痛。居住于此,“方便”成了最不方便的问题。

在80K所住的一个多月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的天气。白天云来即是雨,说下就下,没有酝酿过程,停时亦嘎然而止,由哗哗转而霏霏无声,雨停云开日出,变化无端。而夜里,8月份只晴过两晚上,其余夜晚豪雨总要肆虐几次。覆盖着白铁皮的薄屋顶啪啪作响,仿佛会打穿似的,就像置身于雨的海洋,令人不能静心入眠;夜深不可测,雨令人梀然,好几晚上我都被雨声惊醒了。阴天,附近山腰云来雾去,或者雾锁峡谷,烟迷莽林,一片虚无缥缈,妙不可言。

在80K,可以接触到来自热萨、旁辛、达木、墨脱镇甚至格当、德兴等乡的门巴人、珞巴人、藏族人,听到许多趣闻轶事。和他们一起交谈,看各种各样的石锅,取下他们腰间的长刀,比较各把刀的造型,或拿起他们随身携带的弹弓,重温这少年时代的“兵器”。每每这时,我都会感受到一种古老而纯朴的氛围,80K使我返璞归真,找回了许多遗失的心境。

3、墨脱之路

早晨从80K出发,穿行在高大而茂密的丛林中。不时见到成群聚集的蝴蝶,五颜六色,蹁跹飞舞;有时还会发现枯叶蝶,背面有着黄蓝的斑彩,待其停在树枝时便难觅踪迹。

过96K,沿着嘎弄曲两岸的亚热带雨林一路下行,下午2点多便到了K。K已是金珠曲流域,共有5户人家。这里地势狭窄,离雅鲁藏布江已经很近了。

过金珠曲上的钢架桥,爬一个陡坡,在峡谷半腰穿行两个小时左右,雅江便在望了。澄碧的金珠曲汇入墨绿的雅鲁藏布,绿色在这里分出了层次。雅江两岸青山叠翠,石壁陡峭。江面在这里宽约米,被6月份的易贡大水冲刷后,基岩裸露高达60-70米。驻足眺望,但见山高谷深,大江滔滔南下,比起长江黄河又别有一番雄壮。

下午5点多到了K,这是座落在江边东岸平坝上的一个小村,也是近几年迁来的。此处建有小型水电站,除了墨脱镇办的商店和招待所外,尚有一家录像馆,共有5户人家。这里的天气非常闷热,而我们晚上只能住宿于此了。

从K到K的米日村,这一段沿江路都被上次的洪水冲毁,是通往墨脱县城最难走最艰险的一段。出K不远就下到了江边,这里石大如房。在乱石间绕行,爬上溜下,行进速度极慢。更糟的是原本不紧不慢的雨哗哗而下,导致前边的一处大塌方区滚石不断,石块乱飞,令人胆战心惊。背工有些害怕,带队的张队长只好站在塌方前一块突出的巨石上,指挥人员在下边快速穿行。

过塌方区不远,一处原本在江边贴着石壁缘行的路径,却浊浪拍岸,深处几可没膝。雨渐渐小了,江水却有上涨的趋势。两边各有几个背工在石壁边接应,身强力壮的男背工将女背工的东西背过去后,还要护送她们通过。这段三十余米的距离,足足耗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所有人员才算全部通过。

未走多远,黑热河又是一关。虽然有桥,但过于简陋。一根方木和几竿青竹用藤子绑好,旁边再拉一根细藤,算作扶手。桥面又窄且斜,适时雨大桥滑,可谓险矣。

大半天走了7公里,米日村到了。这是我们行进中速度最慢的一天。

米日村27户,余人,是一个典型的门巴村庄。散布在山坳中的斜坡上,错落有致。这里的房子很有特色,门开在木屋山墙的位置,独木梯上去后是一个有很长出檐的走廊,小孩多赤脚在门前玩耍。村里没电,也无招待所,而天色已晚,只好借宿在小学的教室里。晚上蚊虫叮咬,猪也凑热闹似得在下边起劲地拱木板,这让我一宿没有安眠。

第三天我们简单地吃了些快餐,便匆匆上路。高大的合欢树和千果榄仁是雨林里格外引人注目的树种,乌木树也不时出现在路边,分外秀美。芭蕉树娴静地舒展着宽大的叶子,小果紫薇也在林中展示她优雅的身躯。许多山溪均形成瀑布直接跌落雅江,若白练倒悬,似云雾飘逸,无限诗情尽在险途。

山路转过一个弯,马迪村在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层层梯田,绿稻齐整若画。二十多个古朴的木屋散落在田边,参差错杂,延伸至我们脚下的山坡。这一派田园风光若梦若幻,让人遐思。我们临江而坐,开始享用这豪华景致的午餐。

下午依然沿江穿行在雨林中,空旷处一个背工给我指点:“看,远处那个没有丛林的山包便是墨脱县城。”三天的不停跋涉,墨脱城就要到了,我一下子又有了劲头。

山路忽转,顺路而下是一条不宽的河沟。在此我冲净了鞋子上的泥污,想着进城了,要讲究一下体面。沿着山径而上,还不到亚东村,鞋子便又糊满了泥巴。穿过这个古老的村子,走过一溜低矮的木板房,直到两层水泥建筑的“综合门市部”出现在眼前,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墨脱县城的中心。

四、草木皆兵峡谷行

今天穿行80K到旁辛的山路,全程要翻四个山坡,过三条三米多宽的高山激流,到一条名叫觉弄的河边,预计采7个水系样。

从往墨脱的路斜上一个小山坡,不到20米,腿上的蚂蝗已是触目惊心。这是在80K,蚂蝗最多的地段,又是在早上,蚂蝗最活跃的时候。它们在裤腿上伸长身子,快速地往上爬,想寻找缝隙钻进衣内。我顾不得许多,拣几条最大的用手捏住扯掉,有时需要扯几次才能扯掉,然后往地上扔;这时不能停下脚步,这只有招来更多的蚂蝗。边走边清理它们,但远远不及它们上身的速度。大的、小的、黑色的、带彩的,裤腿上已经几十条了。我再看路边的草叶,正有几条大蚂蝗一端固定在叶面上,一端斜出身子,伺机进攻。我已有最初的不太在意变得胆颤心惊。不是害怕,而是内心深处的厌恶。

终于到了一块林中无草的空地,我停下来重新系好用白布做的长可过膝的裹袜,喘息未定便急急上路。五十多里的行程,天黑之前必须地赶回驻地。我边走边将爬到膝盖以上的蚂蝗清理掉,手还要不时抹着脸和脖子,防止它们从上方偷袭。饶是这样,一条不知何时爬到胳膊的蚂蝗贪婪地吸起血来。发觉它是因为感到一种滑腻又凉凉的感觉,它已经吸的半饱;这给我皮肤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斑点,伴有斑斑血迹。再往前走,我顾不得它们了,且让它们小虫得势,因为路越来越险,随时有滑倒的可能。

我紧跟猎人列猪,他是我们的向导,一个精廋的珞巴族老人。列猪今年快六十岁了,腰挎长刀,右肩斜挂一支小口径步枪,背一个小竹篓,走起路来步履轻盈,身子敏捷,毫无年迈之态。我后边是藏族小伙子罗布,他是我们带的长期民工。列猪边走边用竹杖敲打前边的草丛和藤蔓,他说这样可以惊走毒蛇,我们紧跟其后。

在这样经常“断肠”的羊肠山路上,稍不小心,摔跤是常常不期而至的。最可憎的是手碰上荨麻,立刻一种火辣辣的刺痛。这种植物象是无处不在,让人防不胜防,这可以说是蚂蝗之外的另一种常客。还有一种藤竹,我在走路的时候曾被其尖刺刺伤过。这种藤竹外皮脱落后和寻常竹子没什么不同,但因为它象藤子一样蔓生,隐藏在草丛里的茎杆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让我记忆深刻。

林间小憩的时候,我问列猪:“这一带有没有大的猛兽?”列猪指了指他那把枪说:“有,要不带枪干吗?狗熊、野猪、老虎。今年前段时间下面的朱布村,一夜之间老虎就咬死了七头牦牛。前不久80K的水边还发现了狗熊和野猪的脚印。”撮一下鼻烟,他笑着说:“不用怕,这些野兽一般不伤人,闻到人味就跑了。只要不顶头碰个正着!”看他那神态,我还是心有余悸。

鸟的啼鸣,顾不上欣赏;林的幽静,来不及体味;泉的清澈,瀑的飞姿,山的婀娜,云的流荡,以及藤蔓的交错,松萝的飘逸,虎豹熊蛇的潜伏,这些都未曾多看、未敢细想。蚂蝗、荨麻、险径,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我气喘吁吁,汗流夹背,却外衣严扣、裤脚紧扎,严阵以待,防范着大峡谷草木皆兵的危机。

在天擦黑前,我们终于钻出了密林,又回到了人类世界。

五、雅龙藏布历险记

从80K出发不远,路便成了一道狭陡尚有潺潺流水的山沟。顺沟而下不到一公里,芭蕉树便出现了;往前行成片成林,一派亚热带风光。蚂蝗随着海拔的降低越来越少,到96K基本上不多了。天气也越来越闷热,汗流不止。96K是一个有十多户珞巴人组成的小村庄,散落在各母热河两岸。我们在此没有停留,继续在嘎弄曲西岸的亚热带雨林里穿行。山重水复,视野虽不太开阔,但景色依然让人陶醉。有的地段依稀可辨当年的公路路基,但多数被塌方和山体滑坡所毁,只是一条羊肠小径,宽的地方杂草丛生,泥水甚多,鞋子不久便湿透了。

穿密林淌溪流,下午四点光景,终于到了K。在此走过嘎弄曲上一摇晃摆动的陈旧的木吊桥,便折上了往八迪村去的山径。八迪是金珠藏布和嘎弄曲交汇口的一个小山村,是十三年前从朱布村迁来的,地图上没有标注。据我带的珞巴族向导江巴说,八迪由于所处位置偏僻,保留了达木乡珞巴族许多古老的风俗,受外界影响甚少。

一路上坡,有几片芭蕉林,但热闷难当。穿过一片绕山开出的玉米地,终于可以看到金珠藏布的河谷。往前走一段路,迎面便是一簇秀美的竹子,八迪村呈现在眼前。十几幢高脚小木屋由西向东顺次分布在金珠藏布北岸的平坝上,几个珞巴人从木屋的窗户里好奇地张望着,狗叫声此起彼伏,寂静的山村顿时热闹了。村中央一颗大楠木树,一群小孩在树下玩耍,从三四岁到十一二岁不等,都光着脚丫,最小的几个还光着屁股,见有陌生人走来,立即默声观望。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孩子们追着玩的是一只小猴子,用细绳系着颈部。

到了江巴的亲戚家,户主旺秋燃吉热情地迎了上来,并很快招呼我们在火塘边的熊皮上坐下,为我们沏上了盐巴茶。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珞巴族猎人,是当地有名的猎熊能手。听说我是科考队的,要到雅龙藏布去,他摇摇头用有限的汉语说:“路好好的没有。”接着做了一个坠入峡谷的动作。通过江巴的翻译,他说村里人打猎去啦,没有枪。但他同意给我们多找几个民工,带上长刀,会保证我们的安全,还特意告诉我们:他们只在冬天才走我们要去的路线,因为林子太密,夏天他们一般沿着山脊走。末了,他通过江巴说,是娘弄藏布,不是雅龙。喝过盐巴茶,一个名叫扎西诺布的少年抱来了二十多个鲜桃。现在是七月底,正是此地桃子成熟的季节。我们一气吃了个精光,随后他又抱来一捧,我和江巴以及藏族小伙子罗布又吃的所剩无几。饭后,扎西诺布带领我们到村头的山溪洗了澡,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加入了我们明天的队伍。临溪四望,但见金珠南下,涛声隆隆;炊烟袅起,鸡鸣犬呼;田舍齐整,蕉绿桃红,好一派田园风光。

第二天,雨大下不止。考虑到现在是雨季,等待雨停不太现实,我还是决定到娘弄藏布去工作。我、江巴、罗布、旺秋燃吉、扎西诺布、格当次仁,一行六人收拾好给养,背着竹篓,披着雨披,向娘弄藏布沟口进发。

出村不远,穿过一片在四十多度陡坡开垦出的玉米地,路便异常难“攀”难“援”。所谓的路,只不过是珞巴猎人冬季行猎时所踩过的一溜脚窝。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右侧的娘弄峡谷。在又湿又滑的山林里行走,你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纵然这样,我手中的藤杖还是因为猝不及防的滑倒而折断了,这仅让我摔倒在满是泥水的陡壁边缘,藤杖的弹力让我躲过一劫。此后,我愈发不敢大意,走路变成了一种考验。

衣服湿透了,寒意阵阵袭来,我们走走歇歇。因为淋雨,帐篷成了上山最大的负担。在一个山包上冒雨扎好帐篷,扎西他们开始劈柴生火。我和旺秋燃吉商量:“咱们能不能不带帐篷,晚上露宿在平时你们打猎的地方。这样可以走得快些,又避免负重行走带来的危险。”旺秋看看我说:“你能行吗?夜里冷得很。”我让他们放心;他们过惯了山林露营生活,都很赞同。就这样,我们放下了帐篷、被褥、以及其它不必要的负重,仅带了雨布和定量食品,在一顿饱饱的午餐后,便向娘弄藏布峡谷深处挺进。

轻装前行,速度快了许多。黄昏时分,娘弄河边的一块向外凸出的大岩壁下方,一块窄长的空地成了我们今晚的宿营地,这也意味着今后几天我们都将在这种地方过夜。衣服滴着水,柴禾却是湿的,尽管加了很多油松,火却始终燃不大,缕缕青烟顿时弥漫了暮色中落雨的峡谷。每个人都呛得泪流满面,又不得不轮番吹火。劳累使我全身无力,便脱了外裤在烟火中烤着。暮色换成了夜色,雨仍未停歇。同行的珞巴人却乐观的很,他们一点也不沮丧,高兴地唱歌聊天,热茶就像美味的咖啡,而今夜就是荒野的盛会。我被他们的气氛感染,也和他们一起说说笑笑,谈论着行猎的趣事。不知何时,睡意袭人,我裹紧薄毯,只有坐着打盹。夜漫漫,雨淋淋,相伴唯有水声和偶尔传来的兽鸣。

天终于亮了,雨变小啦,我们继续向峡谷纵深处奔去。旺秋在前面开路。长刀砍去拦路的藤蔓,双手扒开长满苔藓的密灌,时而猫腰,时而侧身,我们就像林海中敏捷的猴子,开始适应这丛林的路径。

工作终于完成了,比预计的要圆满的多。我的身体虽然明显疲惫,蚂蝗又咬得鲜血淋漓,但心情格外高兴。回去的路好像近了许多,只用了来程的一半时间,两天多就返回了。

到村子时,我象回到了久别的家乡。每个民工的家人都特别高兴,热情地拉我到家里喝茶。晚上在旺秋家里,我们围坐在暖暖的火塘边,村里也来了许多人。旺秋的妻子右手持一大瓢,左手拿一瓷碗挨个敬酒。这是用鸡爪谷酿的黄酒,淡淡的一种水酒味,他们只是把这当做饮料喝,一晚上要喝七八碗。招待我的饭是大米掺苞谷块蒸的,菜是辣椒、葱和我带的猪肉罐头一块放在一个平底锅里炒成的。饭后喝一种加盐的砖茶,并放上少许酥油,咸香醇厚。村中的小孩和旺秋的小孩在地板上打来闹去;旺秋的小孩不到三岁,却玩得最疯,骑狗抓猴,夺其他小孩的食物,还和比他大三四岁的孩子摔跤。一时间,猴子的“吱吱”声,狗被踩了尾巴的尖叫声,孩子们的打闹声,大人们的劝酒声,充满了这个不大的木屋。

夜渐深,我躺在毛茸茸的熊皮上,听他们唱歌、聊天。旺秋的木屋大梁上挂着一排十四个狗熊头骨,一个熊胆、几张黄羊皮,显然这是一个地道的猎人之家。不过这里的人都打猎,这是补给生活的一个传统方式。旺秋告诉我,他猎熊很少用枪,是用毒箭。他把竹子削的尖尖的,装满一种植物汁液做成的毒药,设好机关放在苞谷地里;狗熊最贪吃玉米,碰到绳子,弯折的竹尖就反弹刺入熊体。第二天上山依着踪迹寻熊,熊必死无疑。他还告诉我,村后的山上有村人用来逮猴子的木笼,猴子进去便出不来了。听着这些古老的狩猎方法,我象回到了远古时代,在一片遐想中进入了梦乡。

清晨起来,雨仍然下得很大,我暗自庆幸没有耽误工作。只见几个少年手持长竿,站在木屋旁边几块凸起的大石上,击打低飞回旋的燕群。我觉得他们不可能击中。不一会儿,诺布竟然拿来了两个击落的燕子,他们要烤着吃。旺秋燃吉靠在木屋的门口,手持一个水瓢,里边漂浮着十几只长着翅膀的黄色虫子,似蜜蜂大小,他撮住翅膀津津有味地吃着。他见我惊讶的样子,通过江巴给我说:“这叫当名,很好吃的,是雨天从地里钻出来的。”接着便让我尝尝,我看一眼就觉得难受,无论如何也不敢吃。

木屋前种有水稻、辣椒,还有成片的鸡爪谷。桃子白里透红,压弯了枝桠;芭蕉正绿,果实串串累累。快要离开了,主人旺秋燃吉炖了鸡肉盛给我们,他们没有吃饭,非要让我们先吃,说这是他们珞巴人的习俗。我心中充满了酸楚和感激,饭后我把随身携带的药品全留给了他们。在一片木屋传出的“亚母吉”(再见)声中,我依依惜别了这个纯朴美丽的峡谷山村。

雨下个不停。过吊桥后,山上所有的沟都有水冲向路边,流向低处;嘎弄曲如咆哮的狮子,暴烈凶猛,吼声如雷。在K的一个水沟,正遇上泥石流,本就是塌方区的沟口,浊水夹裹着石块轰隆而下,快要堵塞了嘎弄曲河道。我们在此驻足了一个小时,在雨幕里目睹着肆虐的泥石流踌躇不决。如不过此沟,返回去太费周折;如强行通过,危险性太大。最后在泥石流“喘气”的间隙,我找了一根长竿选窄处撑跳而过;罗布和江巴蹚泥流,边跑边跳。适时沟对岸的泥土塌落,堆向沟中,还好有惊无险。连日暴雨,山体松软,小的塌方阻隔路径不计其数。到96K时天色已暮,只好在此过了一夜。次日临走时听说村里建在各母热河上的水电站荡然无存。

这场持续八九天的大雨所造成的破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从96K到80K的途中,凡是地形图标注的水沟皆路毁桥断。每到一个沟口我都盼望有幸存的木桥,但每一次都洪水阻路。幸好借了一把砍刀,我们就地取材,砍碗口粗的圆木横向对岸;几次都因圆木太重而伸不过去,被激流差点冲走。就这样三四根或两三根圆木搭成了一个简易的桥。过的时候摇晃且滑,须步步谨慎,另外对面还有一个人手持长棍接应。每一次都让我提心吊胆,跟我的两个民工还要负重,我最担心他们。如果稍有差错,不但采集的样品被水冲走,人也难以生还。

最危险的是滑坡区,滚石不断,甚至整块山体也会下滑。我们往往找一个滑坡的间隙,然后在泥沙中小跑而过,一秒也不敢耽搁。还要四顾周围,提防随时发生的险情,以及计划好穿越的路线,好到滑坡对侧时接上那边的路径。滑坡都发生在沟谷两侧,我们在沟口曾亲眼目睹了滑坡时成片的树林被席卷而下,树断根折的声音令人感到生命的脆弱。

这次的经历,使我确信墨脱之路的艰险并非虚夸。同样的路段在不同的时间,完全是两个概念。而蚂蝗之灾在雨天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回到80K时我的衣服鞋子从外到里,找出了不下50只蚂蝗,这在晴天是绝无可能的。四五只蚂蝗吸饱了血,身体胀得很大,被我们用火逐个烧死。而身上的血痕,仍然触目惊心。这场雨在两天后方停,我们是连降暴雨后这段路上唯一的穿行者。

六、密林深处生死情

早晨起来饱餐一顿后,映着峡谷的第一缕阳光,我和向导达娃、顿珠向河边走去。我们这次工作的地方在嘎弄曲东边。过河只有一道钢丝绳,上面挂着一个藤圈,这就是所谓的溜索桥。这根溜索是连接村子和对面丛林的唯一通道。

顿珠第一个过溜索,他敏捷地钻入藤圈,身子悬于溜索下。藤圈刚好系在腰部,背部至胯下斜栓一根细藤条,并系在藤圈上。然后双手抓住钢丝绳交互向前移动,双脚搭在钢索上辅助。只片刻功夫,顿珠便溜了过去。轮到我了,达娃又在我双腿间栓了两根细藤条。我第一次过溜索,难免心怯。小腿挂在钢索上,全靠双手向前移动。刚过一半,到了溜索的弓底,再往前要用力上攀。此时俯看嘎弄曲,激流汹涌,白浪滔天,真是命悬一线啊。我直觉全身无力,溜几下需要歇一会,近五十米的溜索如漫漫长路。两边的人都替我着急。歇有五六次,终于到了对岸。顿珠解开藤索,我着地时如踩在棉花上,全身已经酸软。

过河后在阔叶林里穿行一段后,便沿着工作的第一条水系上行。路根本没有,猎人们也只是在冬天枯水季节沿河岸走。河道左弯右曲,走十多米便要过河。有时要跳到急流中的石块上,再跳到对岸;有时要两人牵手涉过急流,水深没膝,冰冷异常;就这样跳过来蹚过去,遇瀑布还要钻密林灌丛,逢跌水则要攀援石壁陡坎,手脚并用,拽藤扒草,弓身贴地。背着食品的达娃还是一不小心,大半个身子落入水中,总算反应敏捷,抓住了水中的一道石棱。我们的裤子全湿透了,上衣也湿漉漉的。

八个多小时的跋涉,终于来到了夜宿的一块大岩石下。接下来便是砍柴了。在潮湿的林子里找燃柴,是珞巴猎人的拿手本领。有的覆盖着苔藓的绿枝,刮去后便是燃性极好的木柴。他们劈柴更有绝活儿,将碗口粗的树段一端削去一半,抡起在石上一磕,整个树段便裂开了。不到半个小时,他们便砍好了一大堆柴禾,足够晚上取暖用了。

篝火燃起来了,晚餐是煮方便面加火腿肠。煮好的时候,顿珠赤手从火上端下铁锅,丝毫没有烫手的感觉;这如同他点烟赤手从火烬中抓取炭块来燃,让我异常惊讶。达娃削好了木筷,我们几个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在野外一天淋雨或蹚河下来,一堆篝火,一碗热汤,便是最好的享受。夜里两次被冻醒,火都熄了,只好生着火,再继续躺下。

天蒙蒙亮,我叫醒顿珠,生火做饭。吃饭的时候,达娃讲如果顺利的话中午便可返回此处。听他如此说,我们仅带了一小包牛肉、一袋咸菜,便早早出发了。沿河前行不远,顺一条支流而上,很快便到了沟底。只见四围塌方全成了绝壁,无路可走,翻越分水岭的计划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无奈我们只好沿旁边一道冲沟攀援。沟宽仅尺余,坡度又陡,只有两臂撑住两边沟壁,扒石缝、拽藤草,互相之间连拉带凑,终于爬上了沟顶。走过一段灌木疏林,只见前方左边是长有灌木的陡坡,右边是支沟的绝壁顶缘,窄处尚不到半米。从冲沟退回已不可能,我们只好冒险前行了。这几百米的地段通过后,我们才到了分水岭,下去就是一个大平坝,平坝尽处是我们要去的第二条水系。

顺一条流水的山溪很快下到了大平坝。只见平坝上竹藤错织,竟然寸步难移。我们只好用刀开路。这样行进速度极慢,中午早就过去了,牛肉和咸菜吃完了,因为体力的消耗,我们感觉肚子更饿了。平坝尽处是一道绝壁,无法下去;我们只好往高处走,待到在一处较缓的地方才找到下去的路,采完样品后我们便匆匆奔向昨夜的宿营地。

饥饿和疲惫困扰着每一个人,我们走走停停。前边的猎人达娃忽然兴奋地喊:“阿玉若!”接着便捡起落在地上的大如核桃的青果递了过来,我咬了一口,感觉味道淡淡的带有一丝甜味,于是几个人便狼吞虎咽地分享大自然的恩赐。想不到在这密林深处还有如此的美味。吃完阿玉若果,大家精神好了许多。达娃说:“回去我们走近路,前面还有好吃的呢。”

林子里动物粪便很多。遇见野猪、狗熊的脚印,达娃都要仔细察看,他说这几个今天刚走过不久。顿珠紧握着枪,期待着能有猎物出现,我却有些紧张。走在前面的达娃又发现了野果,这种红色的果子紧贴着地面成串成片生长,里边全是细小的子实,但味道酸中有甜,比阿玉若果更可口。我们一气吃了一大把,终于挺住饥饿了。

终于到了昨夜宿营的大岩石,此时暮色已降。想着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大家开心地燃起了一大堆篝火。

七、奔向大拐弯峡谷

中午时分,陆续到齐的背工都已装好背篓。我们一行十几个人从排龙乡政府向大峡谷顶端出发了。

过东久河上一摇晃的吊桥,半个多小时便到了帕隆藏布江上的溜索。这是通向大拐弯峡谷的必经之路,原有的吊桥和沿江道路都因今年6月10日的易贡洪水而毁灭无存。溜索共两根,多米长,来去各用一根。溜索上有一个小滑轮,过者将身体上的绳索系在滑轮上,手持滑轮两侧挂钩,头朝向前,身子悬于溜索下,两腿叉开。只听耳旁生风,呼呼作声,快速向对岸飞去。快到对岸时,惯性也没有了,二三十米的距离需要用手抓住钢丝绳一点一点前移。如果平衡掌握不好,有的滑到一半便停住了。我在帕隆藏布虽然用过溜索,但用滑轮飞驰还是第一次。最为惊险的的还是当地人过溜索,人物同过或两人同过的场面如同一场杂技表演,使人心悬。溜索都建在水流湍急的江面狭窄地段,江面白浪翻卷;这在当地人眼里早已习以为常,却使许多旅行者望而却步。

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才过完了溜索。再往前走半个小时,便到了座落在帕隆藏布东岸一个缓坡上的通灯村。通灯只有九户人家,60多人。在背工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诺珠家的藏式木屋。木屋很大,进门后左侧是卧室,右侧是客厅。客厅右侧有一个火塘,火塘边是一个盛放油松照明的吊子;靠窗的一侧摆有一溜矮炕,上面铺有半新的毯子和一张很大的狗熊皮;一把小口径步枪和一把易贡长刀挂在客厅左侧的壁柜的边上;厨具则放在进门右边的一侧。屋子里整洁而干净,显示出峡谷人家少有的殷实。主人是个珞巴人,热情而好客,倒酥油茶,吩咐家人下地采菜做饭。从交谈中得知,他的大儿子在南昌电视台工作,而小儿子却就读于郑州广播电视学校。这么偏僻闭塞的地方,他的儿子们却走得那么远,不难想象这中间隐含了父母的多少心血和汗水。

天亮了,告别了这户纯朴而好客的珞巴人家,穿过村南边一片烧荒后形成的稀疏次生林,通过一个塌方滚石区便下到了江边。沿着江边裸露的基岩和杂乱的石块前行不久,需要过第二个溜索到江西岸的白马店。此后将在江西岸翻越三座大山直到大拐弯顶端的门仲村,然后向大拐弯西北部的无人区挺进。

白马店是以藏族人为主的小村庄,共9户人家,散落在江边一块很平的阶地上。村头木瓜飘香,柑桔正黄,新翻的土地包围着幢幢木屋,丛生的野花在屋前怒放着。我们在格桑次仁家吃过午饭,便匆匆上路。

南行过第一条河往上的草坡竟是蚂蝗之地,虽然分布面积有限,但密度之大可与80K相比。过第二条、第三条小河后,“路”异常难走,甚而只是一溜脚窝,有时连脚窝也难觅踪迹。林子里虽然阴凉,汗水却不断冒出。翻过一道山岭又是一道山岭,爬上窜下,猫钻蛇行,这丛林就像无边无际,永远也走不出去。

天色已暮,渐行渐黑,路已不可辨。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只凝神注目,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露宿的白浪差母终于到了,其实这只是一块勉可宿营的林间小平地。索朗次仁用路人遗留下的干柴生好火后,便和格桑次仁背水去了;有水的地方要走多米下到前面的山沟。达娃次仁和索那阿珠他们到林子中砍柴去了。

夜色浓黑而幽秘,篝火烧起来了。几个背工大口喝着酒,兴奋地谈笑着。饭后我钻进睡袋,谛听着夜鸟的号叫,感觉这林子暗深如海,充满神秘。几个背工则围坐火旁,唱起了“香巴拉”“青藏高原”“走出大山”,那熟悉的歌声忽远忽近,竟别样动听,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早晨收拾好带露水的行李,从野营地出发,翻过一架大山,中午时分到了南新。这个只有三户人家的村庄,成了漫漫长路的一个食点。山村人家总是那么朴实,端出新炒的玉米粒,又砌好了酥油茶热情招待我们。每次我都留给他们几包方便面,算作回偿。

在南新我们没有过多停留,往南继续翻过一架大山,大拐弯终于出现在眼前。顺蜿蜒的山道而下,在下午五点多终于到了门仲村,我们住在了次仁卓嘎家。近三天朝行夜宿的紧张跋涉,总算到了工作的区域。

八、门仲一日

清晨起来,我坐在次仁卓嘎家木屋前的长凳上,静观着世界第一大峡谷的景色。这里视野开阔,扎曲和钢郎所在的山梁横在眼前,帕隆藏布在此也形成了一个大拐弯。雅鲁藏布江面虽然看不见,但滔声隆隆,自南向北转而向东形成的马蹄形大拐弯山体历历在目。

雅江南侧山腰漂浮着一带云雾,若洁白的哈达,给着黛青色的山峰平添了几分奇秀。不一会儿,云雾漫开,大峡谷象是入了一片太虚幻境。幽静的门仲村象所有的峡谷山村一样,清晨除了水声,只闻间或响起的鸡鸣。一阵悠扬的笛声自后面山坡上的木屋传出,荡在这空幽的峡谷,分外婉转。朝阳初升,曦光微露,峡谷新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次仁卓嘎家请了两个扎巴念经,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要持续到晚上六点。他们用青稞面做了许多小的面人和佛教中的动物,不断地诵经,并伴有鼓铃和磬音。房门前左侧田头还燃了一堆青叶。卓嘎的父亲不时把做好且涂有颜料的面人从屋内端到地里,然后撒下。卓嘎说这是为了庆贺今年的收成,也希望明年有一个好的年景。这种活动每年都要进行一次。扎巴都是本村人,三十多岁,都已娶妻生子。他们念得很卖力,主人也分外虔诚;除了在午饭时间停了一会儿,其余时间鼓声诵经声不断,颇为隆重。这种自家庆贺丰收的场景我是第一次看到。

次仁卓嘎今年十八岁,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她哥哥打猎遭遇塌方去世后,她便在前年十月辍了学,帮家务农。她们家喂有七头牛、两头猪,挤牛奶,打猪草,有时还要做饭,活儿总是没完。自我们住进她家以来,从没看她闲过一会儿;虽然忙碌,可脸上总带有笑容。她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读书,长大后当一名老师,她拿出她的三好学生证时,脸上明显一种自豪。我隐隐一种心痛,在这峡谷深处,又有多少孩子能上完学呢。

夜幕降临了,我们散坐在火塘四周。次仁卓嘎的母亲怀抱着一头可爱的小猪,那只有着蓝白两色眼珠的猎犬静卧在地板上,似乎也在享受着一种温馨。我询问着明天要进的无人区路线和情况,看来里面野生动物很多,枪是必不可少的,帐篷则没有带的不要,他们说有山洞可以过夜。次仁卓嘎请求明天和我们一道进山,并得到了村长的同意;村长是我们进山的向导,也是一个老猎人。

临睡前,年轻的索朗次仁又开始了他每晚必做的功课——诵经,这是在通灯便发现的。我听不懂他诵的是什么意思,但他是那样的投入和虔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干扰到他。火光闪烁,经声顿挫,我渐渐入了梦境。

九、深入大峡谷顶端的无人区

早晨起来,峡谷弥漫在茫茫雾海中。我们收拾好行装,从门仲出发了。

离开村子便开始爬山,针阔叶混交林在这里原始而茂密。在幽暗的林子里走了三个多小时,门巴人的“格朗星”终于出现在路边。这就是珍稀的红豆杉,树径近一米,细长而光洁的杉状叶子使之在莽林中显得秀雅不群,还有零星的红豆挂在枝头。我们采撷下仔细观看,发现其果实红润剔透,顶端凹陷;品之一丝淡淡的甜味。村长旦真多吉介绍说其木芯呈肉红色,材质致密坚硬,内含紫杉醇价过黄金,近年已列为重点保护树种。

离开红豆杉树,便又继续上山。路面多是盘错的树根和腐叶形成的稀泥。不幸的是雨在中午十二点便开始淋沥了。下午两点,我们来到了一颗巨树前,其根部天然形成了一个约两三平方米的树洞。在此我们吃了简单的午餐。水来自一棵倒地的大树,猎人以前在树身上凿出了一个凹槽;木槽四壁长满了苔藓,槽内接满了清亮的雨水。

翻过海拔米的山顶,下山的路真是湿滑无比,我不停地摔跤。终于在五时许到了列曲隆巴的河边,水宽约十米,白浪隆隆震耳,咆哮如雷。过列曲上两根独木并成的木桥,沿一条支流往上前行了一个小时,在六时十分我们到了一个叫“耸东”的大岩石下。晚上就要在此过夜了,这其实是一个斜向外突出的石壁,下面有一块很平的干地面。

这时我的大半条裤腿已全被雨水打湿了,凉冰冰的很不舒服。村长旦真多吉他们砍来柴后,很快的生好了火。一壶盐巴茶喝下后,身体开始暖和了。他们蒸米有绝好的办法,放在水壶里,水快干的时候,在壶口放几片很大的绿树叶,叶面上压满红的炭块,稍许后拿下水壶再焖一会儿,竟然也蒸好了;米饭不仅没糊,还别有一番清香味。

饭后,围着熊熊篝火,看炊烟袅袅飘散在岩外的雨幕,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到了。索朗次仁懂一点汉语,但常闹一些笑话:“抽烟的六个人,烟没抽三个人。”当然我们都能意会;还有,“叔叔你洗脸的话,我水去来”“路好好的没有,石头头上来了”。村长不爱说话,他指着岩壁外一棵树干上画的大鸟,“这是美国人带的尼泊尔背工画的,他们两天才走到这个地方,你比他们走得快。”我们都笑了。身下铺了厚厚一层蕨类植物的叶子,柔软舒服,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

晨起雾蒙蒙的,雨不紧不慢的下着。

我们爬上一个山坡,沿列曲西边的支流勇错前行。阔叶林消失了,针叶林稀疏了,灌丛依偎着冰川和雪峰下的山坡。虽然有雾,但瑰丽的冰川和奇伟的雪峰隐约可见。终于到了列曲和奶通(地形图没有标注,所标奶通实为雅龙隆巴)分水岭的最高处,仍然有熟悉的经幡,门巴背工喊一声“啦索索”,再念一段经文。这是他们的习惯做法,大意是祈祷神灵保佑平安。

下山顺一条狭长的山脊,不久便西向折入奶通水系的一个支沟,路又陡又险,许多时候没有一点可称之为路的迹象,其实就是村里猎人行猎时的野道。我的衣服全湿了,走这峭径狼狈不堪。山下便是奶通两条发源于雪山的支流交汇处的一块沼泽地,四面皆山,地势非常平坦。丛生着芦苇、细竹、白茅,行进时有的地段泥污没膝,危机四伏,我只有踩着向导的脚窝小心翼翼。在这无人区,向导是你一切安全的保障。

将暮时分,我们来到了雪峰下的两块巨岩,一个叫“写铺”的地方。这两块巨石下方形成了一个宽敞的岩洞,地面是一层干燥的粗砂。这里是我们今后几天的宿营地,村长说再往前的雅龙隆巴还要翻一座大山,路途奇险,就是当地猎人也很少涉足,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人之境。

次日雨收云散,天放晴了。我们开始向雅龙隆巴进发。

横穿沼泽的顶端,蹚过冰河,我们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脊。在山顶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啃了几块压缩饼干,然后继续前行。下山时,许多地方需要拽着树枝溜下。到第一条支沟的时候,村长发现了羚牛。在他的指点下,我看见五六个黑点缓慢地向山坡上移动。真不知道如此远的距离,他是怎么发现的。观望了一会儿,村长指着香烟的烟雾说:“你看,烟是飘向山坡的。人多啦,野牛就会闻到人味的。”他决定一个人前去行猎。

我们几个继续往前走。穿过雅龙隆巴的第一个支流帮巴弄巴,越过一片林子,只听到“嗷嗷”的叫声。布穷说:“杂拉(猴子)!”果然,一棵巨杉上,几只猴子见有人来,从树顶上垂直下落,转瞬便消失在树下灌丛。

雅龙隆巴的第二个和第三个支流,当地人分别叫做“刚容弄巴”和“雅龙弄巴”。这时刚容弄巴高处山坡上很大一群羚牛正在快速移动,间或有石块滚落山坡。

我问布穷:“村长能打到野牛么?”布穷肯定地说:“野牛跑不了。”

前方不远是我们此行最后一个宿营地,路上不时可见新鲜的牛粪和羊粪。我们很快做好了宿营的准备,远远看到村长肩抗几个牛腿从山坡上下来了。村长兴奋地说:“这群野牛有五十余只,我拣了最小的一头杀了,大的背不下来。”在我们工作的时候,布穷和村长又返了回去;不到一个小时,他们背回了用牛皮包裹的牛内脏。大峡谷地区没有禁猎,野生动物数量仍然很多,想必与自然环境的封闭有很大关系。如果没有商业利润的刺激,狩猎其实也成了自然生态链的一部分。

夜晚在篝火旁,我们烤起了牛肝和牛肺,撒上盐巴,竟然鲜香异常。喝着盐巴砖茶,大口地吃着牛肉,大家沉浸在猎获的喜悦中。想着工作明天就可以完成返回了,我轻松了不少。

完成工作后,返回的几天天气时阴时晴,难以捉摸。

我们吃过饭,沿奶通的一个支沟向山脊翻越。到了山脊,驻足远眺:四围皆连绵的雪山,重重叠叠,银光凝寒,就连我们昨晚宿营的“写铺”背后山坡也白皑皑一片,显然昨夜高处降了雪。雅江、奶通水系一目了然,加拉白垒峰也隐约可见。

此时我们所在的山脊海拔3米,只见雅江南来,围绕夏赤峰作了又一处奇特的大拐弯,戎扎大瀑布就在这个大拐弯的顶端。虽然看不见雅江大瀑布一泻千里的英姿,但隆隆水声如雷贯耳,碧绿的江水在此翻起了滔天的白浪。要知道这里距戎扎大瀑布平距3公里,高差1.6公里,可谓声势浩大。欣赏完雅鲁藏布江劈山穿石,在崇山峻岭间豪放不羁的雄姿,我们继续沿山脊前行。

这时山顶下起了雪团,打在冷杉及灌木丛中,簌簌作响,令人寒意顿生。翻过山顶下山不过里许,雪团不见了,冷雨不期而至。短短一个小时内,经雪历雨,真是奇妙啊。

我们的脚步丝毫也不敢放慢,向“耸东”行进。

篝火烧起来了,村长开始忙着做晚餐。这是门巴人特有的吃法:他把牛百叶剁碎,放上十三香、大蒜,伴以青稞粉,以牛血和匀,然后灌入野牛肠,放在锅里煮熟便可食用。我学着他们的吃法,双手捏肠食之。这种荒野里的美味,使我们消耗的体力得到了很大补充。

村长平时不爱多说,但却是我们此行一个必不可少的干将。生火、做饭、行猎,他样样在行。晚上他给同伴讲松赞干布的故事,一讲一个多小时。他们喜欢唱歌,说这样会给明天带来好天气。他们也喜欢听故事,我给他们讲密勒日巴的修炼故事,他们都入了迷。从他们身上,不仅可以看出门巴人的勤劳和聪慧,更感受到了崇信佛法的大峡谷居民的纯朴和善良。和他们在一起,无人区的这些日子充满了欢声笑语。

昨夜落雪簌簌,没想到起来竟是一个大晴天。

我们整好行装和样品,向门仲奔去。到了山脊,坐在一块大石旁休息。新雪初降,只见四围群山之外雪山巍拔,银白素净。尤为清晰的是加拉白垒峰,在晨阳照耀下更为突出。众雪山如剑如戟,簇拥着加拉白垒,那圣洁,那孤傲,那脱俗,令人想到佛法的博大,圣殿的威仪。

我的心灵肃然了,溶于这眼前的梦幻。她孕育了多少冰河,汇成滔滔大江,儿子热血沸腾奔向远方,母亲只在高处静静地注视,相伴唯有云雾。我久久不能忘却,这平静的震撼,这美的庄严,美的无声。雪山是有生命的,这一刻我深信不疑。

阳光在林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时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密林深处啁啾,绿色是一道走不完的长廊。

终于可以望见门仲村头山坡上飘扬的经幡,背工们兴奋地吹起了尖利的口哨,一声接一声长啸着。到了村子,村长和他们的家人热情的迎了出来,不胜欢喜。他们端出了青稞酒,殷勤地劝饮。我和索朗次仁、次仁卓嘎没有长留,直奔向了在多母的住处。

十、多吉宗之夜

晨霞似锦,天空是一种浅浅的蓝色。依依惜别了这个峡谷山村,我们一行十三人踏上了往排龙乡去的路程。

上得山脊,加拉白垒峰清晰如在咫尺。双鞍座峰如并蒂白莲绽放在碧蓝的天幕下,黛青的群峰簇拥着,更显得雄伟、卓尔不群、超凡脱俗。这是我第三次看见这座雪峰了,每一次因为角度的不同,加拉白垒都展示出了崭新的面貌。

在这个山的垭口,门巴人像以前一样,折下一根青树枝,插在经幡下。然后诵一段经,“啦索索……”。欢笑声中过了南新;傍晚时分,多吉宗到了。

这是建在雪山下一个地势平缓山坡上的喇嘛庙,独独的一座石墙木顶四方的建筑。背后是冷峻罗列的雪山,冰川如一条银蛇舞入了绿色林海。庙宇不大,但环境幽僻,远离尘嚣。住寺的喇嘛前几年有事离开了,目前无人居住。

推开木门,里面佛像供台依旧。地面亦非常清洁,显然是来此宿夜的村民经常打扫。从唐卡上莲花生的佛像可以推断,这是一座红教寺庙。供桌上铜佛、铜灯、铜壶、铜盘和一些佛事器皿一应俱在,向人昭示着此庙年代的久远,只是僧去香消,庙宇冷落。

我和门巴人一起,顺时针围绕寺庙转着圈。他们大声诵念着经文,黄昏的雪山下,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而和谐。

夜色降临了,我们在佛像前的火塘里生起了篝火,煮着香香的酥油茶。嘎玛敲起了鼓,一本正经地念着经文;希饶起劲地拍着铜磬;布穷则吹起了长长的法号,“呜呜”的声音响彻庙宇;多吉拿着庙里做法事用的头盖骨戴在脸上,跳着古怪的舞蹈。一霎间,多吉宗钟鼓齐奏,法号长鸣,热闹的场面像是一个隆重的节日。

随后,布穷唱起了他的拿手歌曲“青藏高原”,索朗接着唱了一首“为什么爱情如此渺茫”,卓嘎唱了“大山的孩子”。多吉宗旋即又成了歌的海洋。置身于这群快乐的门巴人中间,我忽然觉得他们活得很轻松,他们享受不到现代文明的便利,但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苦单调;而有太多的现代人陷于物质利益的樊笼,活得犹如无助挣扎的困兽,在心灵上从未有过如此的自由。

夜很深了,仍然歌声笑语不断。多吉宗之夜,让我仿佛回到了一个久远的世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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