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亚马孙之旅,一次轻轻的触碰下

因为凶险,亚马孙成为开启许多人童年想象的一根引线,它是神秘、混杂、原始、危险的多味果,又是承载人类野心和自由精神的一个载体。亚马孙无言,数百年来欲将之征服者,如流星般划过;数千年来欲求生存者,最终得到了它的庇护。这次旅行让我意识到,真正的丛林法则不是“弱肉强食”,而是“取用有度”。

进入亚马孙盆地坦博帕塔河流域雨林前,当地导游为游客讲解注意事项

徒步体验

怀着疑问,我迎来了第二天清晨的丛林徒步。

不过疑问好像不止来自丛林。和我一起徒步的,有前一天一起进入亚马孙的德国小伙子沃纳和两个玛瑙斯女子。年轻女孩不到20岁,五官标致,浅棕色的肌肤、曲线优美。另一女子年龄也不过40多岁,她有着神奇的像未发育过的男孩般的干枯身体,却顶着一张写满沧桑的苦涩脸庞。看着她,我脑子里马上蹦出一个词——“天山童姥”,可惜只有童姥的身材,而无童姥的相貌。沃纳的这个排场让人十分费解,他不能说葡语,年轻女孩也不会英语或德语,所以两人一路上肌肤交流多过语言交流。我看出这是一段旅途中短暂欢愉的露水情缘,只是不知道这种情缘还需要带着个干枯多言的大妈。

这个排场倒是也多少化解了一些我对雨林的恐惧。在向导马塞洛的带领下,我们坐上安装了马达的独木舟。船儿灵巧地在河面行驶,经常从看似没有路的地方直接撞过去。然后就像《哈利·波特》中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一样,带着我们进入到更深一层的风景里。待到马塞洛关掉马达,拿出木浆向一片水草和树林划去,我们便是要靠近一片丛林上岸了。

“杂乱”这样的词就是用来形容亚马孙雨林的吧。与我曾经徒步的云南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相比,亚马孙的树木要更为高大密集,还有各种藤蔓、古怪的树根穿插其间,因而更显拥挤杂乱。从观光者角度来说,雨林里物种的杂乱,让人感受到的是丰富。可是这种所谓的“多样性”,却也代表着一个看似完全相反的特点——单调。这就如19世纪博物学家托马斯·贝尔特的描述,热带雨林是一片巨大而多产的区域,从生物学角度而言极具多样性,但在其余层面并无特别之处。那就是:“一轮又一轮永无休止的生命律动,将热带地区的森林景致织成了一块单调的整体。”

生存竞争无处不在。马塞洛随便一指,一种叫“斗牛士”的藤蔓植物包在树的周围,看似温柔地杀死了大树。“来看这个,这是会走路的树。”有一种树每年都会在地上长出一些新的不定根,把整个树的支撑点逐渐平移,这是它们为吸收土壤营养而进化出来的方式,看起来好像树在走路。

有些树上会出现丑陋的大鼓包,看上去像树长出的瘤子,有一米来高,居然是蚁穴。马塞洛把手搭在大鼓包上,马上就有几十只蚂蚁爬上了他的手臂。他快速地将蚂蚁搓碎,在手臂上涂抹着说:“这可是驱蚊良药,印第安人没有你们那样的驱蚊液,他们就用这种土法子。”

雨林中的植物也是印第安人的生存所依。马塞洛从地上捡起一枚比核桃略大的坚硬果子,用砍刀砸碎,让我们看它白色的果仁。“这是虫子,很好吃的。”啊,虫子?马塞洛已经开始用嘴嘬“果仁”,劝我们也尝尝:“很脆的,有点甜,这可是高蛋白啊。”我想起读过的一本探险书里,提到亚马孙特有的这种可可果。对于丛林里饥饿的人来说,果实里的肉虫可是难得的美味,还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不过话虽这么说,当马塞洛把肉虫递给我们尝时,我们几个还是支吾着走开了。

我们看到一种有着板状根的几十米高的粗大乔木,马塞洛说这是“丛林中的电话机”,是印第安人的通信方式。他举起大砍刀用力敲树根,一股打雷般“轰轰”的声音传向远处。“响声能传到2公里外,如果迷路或是遇险了,印第安人就用这种办法求救。”

与我想象的不同,我发现来到丛林中并不是在体验什么叫作恐惧,而是在向导的带领下,认知什么是自然。马塞洛带着我们左旋右转,在他眼里丛林就是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就有话说。一开始我们好像丛林里的盲人,除了能在外观上看出树木的不同,其他一片茫然。好在随着马塞洛的讲述,树木在我们眼里有了不同的个性,踏进林子之前笼统的恐惧心,此刻也慢慢被消解。

而这种对自然的认识,借用了印第安人千百年来一代代积累下来的智慧。探险家福塞特记录了一些印第安人的生存技巧,他发现有些印第安部落砸碎一种果子,用它白色的汁液将鱼吸引过来。鱼儿喝了汁液后马上就不再动弹,印第安人捡出几条大鱼作为食物,将其他的鱼儿放进河里,鱼马上就活蹦乱跳了。这种植物具有麻醉功能,印第安人也用它来治疗牙痛。印第安人对待鱼儿的态度,充分体现了他们对于猎物从不肆意屠杀的态度。

福塞特还注意到,印第安人用大批草药和非正统疗法保护自己免受丛林中的日常袭击。他们能够取出折磨探险者的蛆。比如阿克贾斯人会用舌头吹出奇妙的哨声,幼虫的头立即从呼吸孔中探出。之后印第安人迅速挤压痛处,体内的蛆就会喷射而出。

在徒步中,我们也见到了著名的巴西木,巴西木的原意是“火炭般的木头”,它的切面呈现红色,可以用来制作颜料。16世纪初期还没有其他红色颜料问世,市场上对这种异域产品的需求量非常大,它成为殖民者眼里亚马孙最大的价值。

还有被称为“黑色黄金”的野生橡胶树,橡胶球曾经是印第安孩子古老的玩具,野生橡胶被印第安人做成防水用具、装饰品和祭祀用品。但是汽车工业和橡胶加工工艺等改写了历史,19世纪末的橡胶开发热潮,使得树林里进驻了大批的割胶工人。野生的橡胶树非常分散,割胶工人要花费许多时间在雨林里寻找橡胶树,几周时间才能凑够制作一只橡皮球的橡胶。他们不仅被橡胶大亨残酷压榨,还要忍受天气、热带病、致命动植物的折磨,多数工人死在了丛林里。印第安人把橡胶叫作“树的眼泪”。

丛林里的每一种资源,对于印第安人来说只是维持生活所需;但是这种资源一旦成为工业社会的需求品,对雨林和印第安人都是一场灾难。

英国探险家珀西·哈里森·福塞特

怎样理解凶险

丛林之旅没有我想象中惊险刺激,好像又有些让人失望。回到旅馆吃过午饭后,马塞洛有些神秘地凑过来说道:“下午我们就出发去露营,我们能连续在丛林里住两晚,你运气不错。”

看到马塞洛,总是让我联想到登珠峰时的夏尔巴人,他们身怀绝技,却埋首帮助别人成就梦想。向导被毒日与风雨侵蚀的深色皮肤下藏着矮小的身躯,经常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如果把他们放在城市背景里,他们可能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人群。但是当马塞洛操起一把一尺多长的大砍刀,像一只优美的蛇一样娴熟地穿梭在丛林里,他一米六几的身材开始伟岸。我感觉他立即变成了长着菱形长耳的精灵,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气息里,眼神坚定而专注,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容置疑,这种“霸道”反而让我感到安全。在这里,他是绝对的权威。

在亚马孙,一个专业的向导几乎等同于一个雨林专家。他能根据河水的浑浊程度,判断水下是否有食人鱼;他们能敏锐地通过叫声来判断鸟的种类;他们通过查看脚印,知道什么大型动物可能在附近;他们能够辨识哪种虫子有毒、哪种蚂蚁有害;他们知道怎样根据地势和土壤潮湿程度寻找水源;在我们看来平淡无奇的叶子,在他们手里却成了有医用价值的“仙草”。

当马塞洛告诉我他今年42岁时,我心里一惊,我还以为他至少50岁了呢。他有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庞和鼻头,头发花白,留着稀疏的黑色络腮胡。不过从身体素质来看,他不像城里的玛瑙斯人那样松松垮垮,虽然个头不高,但肌肉结实,瘦而精干。他的父亲是欧洲人后裔,母亲来自印第安部落。父母在他10岁时离婚了,他随母亲回到了亚马孙。马塞洛说,他的三个哥哥长得与高大的白人无异,他却像个部落人,注定属于丛林。马塞洛做了20年的向导,他的哥哥们却几乎没来过亚马孙。

“我们这儿有一句话,亚马孙人梦想着去圣保罗,圣保罗人梦想着去纽约,纽约人却梦想着来亚马孙。”巴西本国的旅行者,反而成为亚马孙里的极少数派。

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游客,倒是对丛林充满期待。我一直有些纠结,我到底是希望看见大型动物呢,还是不希望看到它们?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大型动物不会攻击我们吗?”这是露营中最让我不安的了。

马塞洛乐悠悠地说:“我会整晚点蜡烛的,示意一下有人在这里就可以了。放心吧,你不在动物的食物清单上。”

“啊,点蜡烛?我一直以为原始森林中的露营需要整夜生火。”

马塞洛却说:“不用了,我们生火做饭会有好多烟,动物们已经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这让我想到了我出发前看的一本书《征服亚马孙》。年4月,一个名叫埃德·斯塔福德的英国人开始了他的旅程,试图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徒步穿越亚马孙流域的人。在他出发之前,没有人认为这是可以完成的任务。

一路上凶险不断,安第斯的高山地带、雨季洪水的泛滥、雨林里的凶险、哥伦比亚贩毒区的毒枭、一些对西方充满报复心的印第安人部落,这些都成为阻止埃德走下去的障碍。但是这个32岁的倔强小伙,为了体现探险的真正意义,迫不得已才在高山地带借助牲口等外力,他像印第安人那样几乎不采用现代防备工具,如果他偶尔因为食物匮乏或是体力耗尽而坐了一段船,他会在乘船的地方做上标记,第二天返回到这里,重新开始徒步前一天的路程。靠着顽强毅力和他做过探险向导的经验,埃德用了天,走了多万步,徒步公里穿越了亚马孙,硬生生地从亚马孙河的发源地走到了亚马孙在大西洋的入海口,创造了历史。比起历史上的探险者,埃德这一代探险者已经有了强烈的保护自然、保护印第安文明的意识。

读这本书时,我一方面对埃德能否完成探险感到好奇,一方面想通过他的自传,了解亚马孙到底有多凶险。可是埃德并没有在雨林里走得步步惊心,里边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除了最大的黑鳄,还有陆地上的美洲豹,我们对其他动物来说都太大了,它们吃不了我们。当我们走得多了,就越来越不觉得野生动物的威胁。”埃德没有花费太多笔墨描写动植物的威胁,对他来说,最大的风险是在两年多的旅途中如何与孤寂和艰险相处,如何保证自己的内心不会坍塌。

看来马塞洛跟他一个态度,并没有把雨林视为敌人。从某个角度来说,这里可以致命的东西太多;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凶险只威胁那些视它们为凶险的人。

在亚马孙河支流索利芒斯河流域的一处湖泊上捕鱼的渔民

有意思的是,埃德原本与一个叫卢克的朋友共同策划了徒步计划,卢克在翻越三座大山后觉得自己受够了,返回了英国。埃德在远征的第五个月,碰到了秘鲁的一名伐木工人加迪尔·丘·桑切斯·里瓦拉(大家叫他“丘”)。起初丘答应陪同埃德5天,没想到在随后的两年时间里,丘陪着埃德一直走到了最后一步。丘的顽强使他的命运获得改变,在徒步成功后,这位之前从未见过大海、从未坐过飞机、不会一句英语的小伙子,加入了一支英国橄榄球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这也是亚马孙的魅力,它夺取人的性命,也可能给予人额外的命运馈赠。

不过对今天像我这样的旅行者来说,有向导又有足够的食物,说不上有多少危险了。

丛林露营

在被两场短时暴雨推延了时间之后,我们露营小组在下午16点多终于出发了。“咱们是个小团队,不错!”马塞洛总是乐滋滋的。旅馆里大约聚集了20位游客,今晚决定露营的只有4个——我、塞萨、安娜,还有刚到的研究欧洲河流与环境变异的英国科学家马丁。马塞洛捣鼓了一阵,备好了我们两天的口粮。“今天吃牛肉,明儿吃鸡。”

天色渐黑,我们激动地乘上独木舟出发了。营地选在离水源很近的丛林里,所谓营地,就是在森林中清理出的小块空地,一圈木头柱子支撑着一个大的木头屋顶。安娜对于露营已经很有经验,她帮助我们绑好吊床,再套上蚊帐。在丛林可绝不能睡地面,亚马孙人所有的屋子都用半米至一米的柱子支起来,防止毒蛇和各种奇怪爬虫。他们一辈子只睡吊床,估计与丛林经验有关。

安娜要生火做饭了,她吩咐我们捡一些细小的干树枝。“我只要小的,比手指还细的那种,树枝粗了一开始燃不了。”可是两场暴雨刚过,要找一根干树枝多么难啊。我蹲在地面,仔细辨清杂乱横陈的是树枝,而不是掩藏得很好的蛇之后,才敢伸手去抓。塞萨、马丁和我像小学生一样,担心捡到的树枝不合格,小心翼翼地放到安娜面前。她不知从哪儿掏出几把小刀扔过来:“你们把树皮给刮掉,表面还是太湿了。”

安娜自己拿一把小刀快速地刮一块点火石一样的东西,又在干树枝堆里放了几团棉花,终于见到火苗了。她让我们拿来两根蜡烛,放进树枝里帮助燃烧。然后再将粗一点的树枝松松地垒在外层。可是火苗烧了半天,始终摇摇晃晃的样子,轮到我拿大树叶扇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它几乎熄灭了!这可是大家折腾了半个小时的成果啊。

一直没怎么理我们的马塞洛终于上场了。他用纸盘当扇子,快速扇风,重新排列着那堆柴火,火苗又重新旺起来了。“今天生火比较困难,我们不煮米饭了,就把牛肉当晚餐吧。”我们都没意见,肚子有些饿,能吃到牛肉该满足了。马塞洛的砍刀在丛林里简直就是万能用具,他一会儿就能削好木头当烤架,一会儿又变戏法似的做出木勺。

牛肉的吃法很简单,分割成块后抹上盐巴,在树枝上烤着吃。要说起来,这也是亚马孙原生态有机牛肉了。当然,牧场对热带雨林的侵害就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话题了。

这时天完全黑了,我们只有微弱的烛光。英国人马丁打开头灯,开始写日记。他说从9年前他老婆怀上第一个孩子开始,他就坚持每天写日记,希望今后孩子们愿意读。我觉得他很理性,对于日记的用途都有了明确设想。我问他:“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日记是给人看的,内心一些隐秘的情感会不会就不写了呢?”马丁理性地说:“我只记下了每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感受。”

丛林的夜晚比白天活跃很多,像场不会停歇的多乐器组成的音乐会。火光使我们暴露在明处,暗夜里远近交替的鸟叫蛙鸣以及不可预期的悉悉索索的动静,好似丛林动物反而成为观摩我们的看客。马塞洛慢悠悠地说,丛林自有它的节奏,我们才是闯入者。消除恐惧心,消除高于自然的身为人类的骄傲感,静静地去感受它,你就和它融为一体。

是啊,我们才是闯入者。亚马孙不是惊悚小说,不会将所有的凶险一次出演。那些长时间住在丛林里的研究者、那些真正以丛林为家的印第安人,好像很少用“凶险”来形容这里。反而是可能没踏足过亚马孙的人,将这里描述得片刻不宁。我没有想到,深入密林之中,我们需要接受的,反而是它的平静。

正当我放松了神经,钻进蚊帐里的吊床准备入睡,马塞洛又慢悠悠地掉出一句话:“我不怕丛林,什么都不怕。不过,如果说有什么让我害怕的话,就是蛇。夜里蛇从树上爬到地面,你们要尿尿的话,一定打开手电,一步一步看仔细了再走。”

他这句话,吓得我忍了又忍,一夜不敢下地。

多情人儿马塞洛

露营的第二天下午,塞萨突然对我说:“其实昨晚我们露营的那个地方,美洲豹是经常出现的。”

“啊?你怎么知道?”塞萨的信息从何而来?

“昨夜我和马塞洛喝啤酒的时候他说的。他让我别翻译给你听,等今天再说。”

我突然有些明白,向导们在第一天传递出的各种信息,其实是在润物细无声地做着一项工作:让游客消除对大自然的恐惧心,彻底放松下来。他的工作看来是见效了,当我们早上在丛林中醒来时,感觉异常美妙。这时气温不高,空气清爽,四周看起来也没什么危险。对我来说,这是一天中最让人着迷的时刻。马塞洛煮的咖啡香气四溢。

“马塞洛,我们好像没看到什么动物啊。”我的要求多了起来。

“你们不是看见河边好几种鸟类了吗?我夜里还抓了凯门鳄给你们看呢。”马塞洛的圆眼睛瞥了我一下,“要想看见更多的动物,除了运气,还要经过训练。”

“训练?”这点我没有想到。

“蝙蝠藏在树叶搭成的帐篷里,犰狳钻进地洞,蛾子长得与树皮一样,我如果不告诉你,在你眼里鳄鱼就是一截木头。野生动物非常敏感,等你发现它们时,它们早就注意到你们,避开了。”

“那你见过美洲豹吗?”我想听听让人肾上腺素上升的故事。

“见过三次吧,最近的一次只有几十米,我和它都吓了一跳。我像大鸟一样张开了双臂,它没有表现出敌意,走开了。一般来说,动物不会随便攻击人类的。”他顺便告诉我们,“今晚我们就去著名的‘美洲豹营地’露营。”

看来,猛的东西在后头。不过,我们的胆量已经比第一天大了。

昨夜塞萨和马塞洛酒后对谈,书呆子气的塞萨自认为得到了爆炸性新闻。塞萨压低嗓门告诉我:“马塞洛说,那个跟德国人在一起的年轻女孩,是个妓女。老一点的是老鸨,自己也接活儿。她们不止一次陪客人进来。”

我既吃惊,也不太吃惊,塞萨的感受跟我差不多。“我知道那个女孩是欢场女子,可是没想到她卖淫,也太直接了。”接下来是更直接的信息,“马塞洛已经约了那个年轻女孩,下周三他回到玛瑙斯和她过夜,价钱不贵。”

我努努嘴,心想:这丛林规则哪是“弱肉强食”,明明就是“美肉共食”。

“美洲豹营地”就是一片更大的空地,木头和棕榈叶搭成简单的露营地和做饭的营地。长条形的木头屋顶能容下大约20个吊床,给我们5个人用,显得有些空旷。马塞洛把我们往营地深处带了一段,指着一处树林说:“这里的几棵大树适合搭吊床,每年10月到第二年初的旱季,洪水退去,大型动物的活动范围大了许多。这时我让胆大的小伙子们爬上大树三四米高的地方搭吊床,地上洒一圈烤香了的鸡肉牛肉,静静守候。看到野生动物的可能性很大。”

“会看到什么动物呢?”此时尚有天光,丛林显得不那么可怕。

“美洲豹、野猪、犰狳都有可能。”马塞洛说,他让小伙子备好相机,“我告诉他们:只有10秒,你们一定要把握好。当相机的闪光灯一亮,动物们马上就跑掉了。”

“那夜里要尿尿怎么办?”英国人马丁发挥了科学家的严谨精神。

“是啊,我对小伙子们说,少喝酒。”喝醉的人还面临着另一个风险,搞不好夜里翻身掉下来给摔残了。

除了有意“下圈套”,有时候露营还会与动物不期而遇。马塞洛说他有一次带着一个美国小伙子在丛林里生活了一周。就在我们此刻露营的地方,“夜里我们突然听到轰轰的脚步声,非常沉又非常快,朝我们这边跑过来”。马塞洛估计是貘,貘虽是食草动物,但个头比猪大,与马和犀牛是近亲。“它们个头有2米多长,体重在斤以上,要是被它们撞到了,估计我俩要散架了。”急中生智的马塞洛打开了手电,“那家伙愣了一下,马上改变了方向,从我们旁边绕了过去”。现在是雨季,我们碰到大型野生动物的概率比较小。野生动物对我们的恐惧,或许比我们对它们的恐惧更深吧。

我们煮好了意大利面,做了5个水煮蛋,调好了酒。马丁白天在水上商店买了两瓶巴西国酒“卡沙萨”。这种酒是甘蔗酒,有一红一白两种,一个38度,一个39度。白色的酒适合直接喝,红色的则要加入很多切碎的柠檬和糖,调成著名的鸡尾酒。

这时候突然由远而近传来马达声,接着是人的喧嚣。马塞洛打开头灯,朝着水边走去。另一个矮个向导路易斯带着八九个游客,打着手电走了过来。原来他们从下午15点就开始找营地,第一个营地的木头屋顶倒塌了,第二个营地被水淹了。这时已经过了夜里20点,一队人又饿又累,希望我们的营地能收留他们。

我们一致表示欢迎,拿出食物来分享。三个高大的捷克小伙子和路易斯砍树生火,将肉和米饭焖在一起。原本有些空旷的雨林,一下子变成了火光闪闪的大派对。向导路易斯松了口气,我问他:“你们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营地,这么黑的夜里回旅店去,是不是比较危险啊?”路易斯说:“回去还得乘两个小时的船,最主要的是,这些客人只准备在丛林露营一晚,如果今晚不成,对他们是多大的遗憾啊!”我注意到路易斯像个管家一样,招呼所有人吃完饭,他自己却一口也没吃。他看大家吃好了,喊了一嗓子:“你们谁想看星星?想看的和我一起上船去!”虽然没有明说,我觉得他是为了补偿他的团队。没有人要求他多做什么,但是路易斯一脸严肃,责任感写在脸上,让人生起几分敬重。

人声嘈杂中,喝着鸡尾酒的马塞洛有些醉了,我刚好坐在他身边,他看着热心的安娜帮大家绑吊床,脸上露出一种满足感。在丛林里待了两周的安娜俨然成了半个向导,分担了马塞洛很多工作。她非常好学,喜欢思考,有时候还拿出小本边问边记。最重要的是,安娜那种热情洋溢的天性,有一种动物般的淳朴。马塞洛忽然对我说:“我爱安娜,她真像15年前的我,那时候我饱含热情,深爱丛林。当然,现在也一样。”

我认为他说的“爱”,是人们之间不分性别的广泛情谊。

“我爱她,真的爱她。”马塞洛一再重复。

我转过脸去,惊愕地看着塞萨:“他是认真的吗?”

塞萨点点头:“是认真的,他白天已经跟我说了三次。”可是我知道他下周三的约会,心想:马塞洛,马塞洛,你可真是身体交给妓女、心灵交给少女啊。

马塞洛讲起了他的故事:“20年前我开始当向导,迷上了这行。两年后我老婆提出,要么我放弃做向导,要么离婚。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我想了很久,还是卷起铺盖来到了丛林。从此这里是我的家,玛瑙斯只是我的旅馆。”他接着开始感慨:“我爱我的前妻。她让我负担孩子们的学费,我照办了;她让我付她家的网络费,我给了;她让我付她的手机话费……”马塞洛酒量真是不行,加了这么多柠檬和糖的酒,他居然醉得这么快,倒头就睡。看来今夜连蜡烛都没人点了。

哎,我的马塞洛,你才是丛林里最奇葩的那朵花。

英国前陆军上尉埃德·斯塔福德在亚马孙雨林中探险

丛林人家

雨林中有两种印第安人:生存的专家和生活的专家。

前者是严肃而谨慎的,步步小心,视雨林为大敌。他们有一种潜伏在强悍的体能和高超的生存技能之下的紧张与压抑:为了躲避美洲豹,他们习惯于将吊床绑在树顶的细枝上;他们可以随时用林子里的材料制造出强大的武器,用来战斗和狩猎。面对视雨林为敌人的人,雨林隐藏了所有的情绪,带着阴险的面具,连带着美感都悄悄地褪色了。另一种把雨林当作生活的乐园,带着美好的情绪。虽然没人能百分百保证自己在雨林中活着走出来,但是热爱雨林的印第安人是快乐的。他们喜爱雨林——这让我们也很快乐。

一位名叫“月亮”的网友曾和丈夫雇用了两个印第安向导,在亚马孙丛林里徒步了10天后,她发此感慨。他们的向导非常爱惜雨林,除了寻找维持生存必需的食物和水,绝不多砍一棵树、多捕一条鱼。

马塞洛也有着爱护丛林的天性。他虽然熟知丛林,但几乎不会表现出征服者的姿态,而是像一个乐手去试图理解他的乐器一样,最大限度地去感悟和顺应自然。

当我们坐船沿着亚马孙河漂流,两边偶见人家。女人在河里洗着衣服,孩子们在河边玩耍。马塞洛带我们去拜访了一户人家。他们的屋子架在水边,马塞洛向身后随手一划,“这些地都是他家的,有菠萝园、木薯园,还有一些野生的果树,还有牧场”。我们张大了嘴,“那他们很富裕吧”。这家人哈哈笑了起来:“我们又不会卖掉这些,这些够我们过日子。”我感觉他们与普通农民差别不大,只不过家在亚马孙丛林里。

这家人头天刚好捕了一只巨骨舌鱼,这种鱼体长一般3到4米,重量超过斤,也被称为海象。60岁的女主人长着接近东南亚人的面孔,安静而客气,用一点咖喱炖出的鱼非常美味。有意思的是,马塞洛把带在身边的那只鸡给了他们,以物易物换来了我们5人的一顿午餐。

后来马塞洛告诉我:“他们用鸡当诱饵捉鳄鱼吃。他们也吃蛇,这家人是保护区内的土著,吃什么都可以,当然美洲豹这样的珍稀动物就不行了。一般动物都可以吃,只要他们不拿去贩卖就行。旅店餐馆可就不让吃鳄鱼,也不让吃蛇。”在听说了他们的日常食物后,温和好客的一家人瞬间在我眼里“凶猛”了起来。

亚马孙人拥有的土地面积,和城市里不是一个概念。我问我住的丛林旅店老板,他也是随手一划,“我家有96英亩的地,如果除去河流,大约是75英亩吧。我们村子里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啊”。

我本来以为,所有生活在亚马孙里边的人都是印第安人。当我随口问到巴西到底有多少印第安人的时候,发现这真不是简单的问题。这两家人都摇头:“我们有一点印第安人的血统,但也算不上印第安人。

塞萨这时也挤到我面前,“我也有印第安人血统啊”。他明明是一个高大的白人小伙,怎么也和印第安人扯上关系?塞萨说,他爷爷是来到亚马孙开钻石矿的白人后代,奶奶就是来自“丛林里的部落”。这两家人也是一样,既有移民血统,也有印第安部落的血统。传统的部落也生活在这片巨大的雨林中,只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游人看见。

根据巴西地理统计协会(IBGE)年的人口普查,81.7万名巴西人认为他们自己是土著人。数以百万计的巴西人有共同的美洲印第安人祖先,在巴西的白色人种、棕色人种和黑色人种中,都有许多人是美洲印第安人的后裔。

亚马孙丛林既容纳了土著印第安人,也庇护着一代代移居而来的人们。这些人从来没有妄言“征服”,却长久地与雨林共存。亚马孙对冒险家而言是战场,对丛林人来说,是家。

试图从亚马孙获得额外收获的探险者,总是把自己置于危险的边缘;丛林人家只获取生活所需,反而轻松自在。

这让我想到了那位被称为“维多利亚时代最后的个人探险家”的福塞特的命运。年他带着21岁的儿子杰克,以及杰克的好友罗利·莱姆尔向亚马孙进发。当年57岁的福塞特相信,仅仅靠着砍刀和指南针,心怀神圣使命就能找到地图上未标注的神秘王国——印第安人传说中的“黄金城”。他通过研究确信,巴西亚马孙河流域掩藏的文明如此远古和高雅,足以永远改变西方对南美洲的看法。

这是一次在当时受到西方媒体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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