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瑶乡帕男江华味道

家在江华

作者:帕男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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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江华瑶乡

江华味道

我的家在江华。

行者有两要,一是看,二是吃。

江华鸡鸣叫三省,和广东、广西接壤,应属岭南,但是受自古以来都是湖南管辖。地域之殊,但风习无大异,大抵秉承了湘菜的香、酸、辣的特点。

不过,江华是少数民族地区,又沐两广之风,吃法上还是有些许变化。

少时不忌,因为没有现在的规矩多。那年头,田产不丰,没有足够的粮食吃,却我投生一个好的爹妈。我爹为养活我兄弟姊妹5个,不是下河捕鱼,就是晚上捕猎。野猪、麂、豪猪、果子狸、香猫、竹鼠、山鸡、野兔等等皆有。晚饭后,我爹经常是独自带上自家养的那条大黄狗,再带上一把木叉就出门了。每晚出去,不论大小,必有斩获。有时候,也会带上村里的其他年轻人,最多时也不会超过三个,那是先前就已经知道那里出没着野猪、麂子之类大家伙,非得要几条狗,几个人包抄,得来的猎物从不过秤,都是均等分配。

捕来多的时候,一些分与族里,一些腌了腊干,少的时候第二天就红烧了吃,但我爹都会吆来左邻右舍,一围拢就是十多二十人。人多筷子多,你一夹他一拈,再多的也经不住几下,不过这样意犹未尽的效果更好,往往吃了上顿还企望着下顿,那心里是酥酥的,嘴是馋馋的。

江华吃的的确很多,当然不是果腹时代的饥不择食或者说捕猎来解决无猪可杀无肉可吃的窘困。何况野生动物已在保护之列,乱吃是要犯法的了。

江华的看家菜并不是这些,而是古已有之,一以贯之的“江华腊肉”、“荷叶米粉肉”、“豆腐丸”、“瑶家十八酿”。

江华腊肉是待客的上品,也是江华人家家户户必备的年货。

天下喜食腊肉的地方很多,做法各有不同,味道别样,但就是觉得江华的腊肉独特、够味、吃了还想,想了又吃。

江华腊肉制法很简单,家家杀过年猪之后,将猪按部位下解成10来斤重的肉条,不洗下缸,后放盐腌至七天左右,待盐味浸透够了开始起缸,用两三天时间风干表面的水分,再找来一根横木将肉用棕叶挂串成一排,移到“火炉”的顶上。其实烘烤才是最有讲究的,他不是四川腊肉那样直接把肉放在土制的烤炉里烧柴速成,而是挂的肉必需离火塘三米以上的地方,让肉慢慢变得金黄而不流油。但也有看起来黑黢黢的,肉上还挂着一层“绿霉”,那一定是烘烤到了有些时候的老腊肉了。

江华的腊肉味道带着一股浓郁的松香味,还在用温水洗时就已经香气透鼻,这正是因为江华生长丰盛的华南松木,农人多以伐松木为柴做饭、烤火。

穷的日子,是有的人家一年才能杀一头猪,腌制的腊肉也十分有限,杀不起猪的家庭就只能向别人家赊十几斤、几十斤,待来年自家杀了猪再赔给别人。

腌制的腊肉大多来客时才舍得吃,江华人待人大气,腊肉切得越是大块就越显得你不吝啬,往往有的人家把肉切得巴掌大小,吃上两块就足够了。

别以为炒腊肉三拌两炒,腊肉下锅前一定要把铁锅烧得彤红,然后倒上适量的只有在当地才产的上好茶油,倒入后爆炒一两分钟,再加入本地芹菜、蒜苗为佐料,稍稍地放上一点水焖煮,十来分钟后起锅。

装碗的腊肉看样极好,肥的通体金黄油亮,骨头褐而不闷,肥肉下口,油溢满嘴,但油而不腻;肉骨更是可人,大人小孩极爱,总是以抢得骨头为快。一个骨头要下一碗饭,喝一碗酒,大人常教育孩子这样。其实除了骨头真的香外,恐怕是嫌孩子们争吃,等到一个骨头啃完,大人的酒也下的差不多了。

江华腊肉经年不腐,这也是一绝,而且经年的腊肉虽外色暗褐但里色黄灿灿,吃时更加爽口。

江华四季分明,腊肉只在腊八后腌制,不可能一年四季都有,因此江华的席上大菜不是腊肉,而是米粉肉,这也是江华人喜丧酒宴的镇席之肴。在家时,村里或是自家,婚丧嫁娶,或大人生日都是要蒸米粉肉的。

我见过的多了,自己谙熟其法。

那时候,父亲常把买来的猪肉先切成一到二寸见方的块状,将糯米、八角炒香,磨粉拌合,加上精盐、白酒、酱油、五香粉、白糖等,再用荷叶包扎,每包一至两斤,放入甑或锅中蒸到荷叶流油即可。荷叶的选择也有讲究,色泽清亮,干而不脆,越大张越好,没有霉变,没有虫眼,包扎前要将荷叶浸透,洗净。

吃米粉肉要“搭耐”,也就是趁热,其实还不待解开荷叶,就早已香味扑鼻,吃是何味,还是你亲口尝尝,那口留余香是冇得说的。

江华的豆腐丸也是一道上好菜肴。

豆腐丸又叫豆腐酿、豆腐丸子。江华人能干,家家都会自己做豆腐。先将黄豆浸泡一夜,然后磨成浆,再冲浆点卤做成水豆腐。其技艺精到豆腐分割时菱角方正,不稀不稠更不能烂。

做酿豆腐不难,关键在馅。

一般都是选最好的精肉剁碎,再佐以香葱、香油、精盐、味精等拌匀,然后放入两寸见方的豆腐中央,技高者肉馅再多,豆腐却不裂口,然后贴锅黄焖至熟。豆腐上桌,主人嚷嚷,总是让客者未尝先流涎,其实一个人又最多两个,留得的是心里更馋。

江华酿豆腐又以沱江镇竹园寨得仙岩中的“圣水”磨制的豆腐为最上上品,不仅来客必备,而且享誉江南,成为了江华名菜。

后来,又在在瑶乡中衍生出了“瑶家十八酿”。“十八酿”有水豆腐酿、辣椒酿、苦瓜酿、螺丝酿、米豆腐酿、油炸豆腐酿、香菇酿、蒜头酿、苜芋豆腐酿、竹笋酿、茄子酿、丝瓜酿、莲藕酿、冬瓜酿、南瓜花酿、牛耳菜酿、萝卜酿、蛋酿。

不管这酿那酿,其选料、制作、食用方法跟“圣水豆腐酿”大致相同,味道显然各具。

也别以为豆腐属素食你可小觑,它还是有深刻文化内涵的。

豆腐古称“菽乳”、“来其”、“黎福”、“黎祁”,传为汉代淮南王刘安所创制,汉乐府诗曰:“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楼与天连,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银绠汲寒浆。”。后制作之法传入日本,再回笼中国。但实际上见陶谷的《清异录》才有文字记载,说的是五代时贵族们盛行吃的“小宰羊”,也就是现在的豆腐。

古时,豆腐的吃法很多,林洪的《山家清供》中有“东坡豆腐”、“雪霞羹”;袁枚的《随园食单》中有“冻豆腐”、“虾油豆腐”、“蒋侍郞豆腐”、“杨中丞豆腐”、“王太守八宝豆腐”、“程立万豆腐”、“庆元豆腐”、“张恺豆腐”等。

现今有四川的“麻婆豆腐”,青岛的“三虾豆腐”,湘菜的“鱼籽豆腐”,上海的“油豆腐粉丝汤”,“泥鳅钻豆腐”,北京的“老豆腐”,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武汉老通城的“包袱皮”等等。

为豆腐写诗的文人骚客也不少。

苏轼作《蜜酒歌》:“脯青苔,炙青莆,烂蒸鹅鸭乃匏壶,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苏轼对豆腐的偏爱,后来就有了“东坡豆腐”这道名菜。

朱熹有《素食诗》:“种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苦;早知淮南术,安作获帛布。”

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大谈于嘉兴豆腐店的韵事,并作一首《邻曲》:“浊酒聚邻曲,偶来非宿期。拭盘堆连展,洗釜煮黎祁。乌忏将新犊,青桑长嫩枝。丰年多乐事,相劝且伸眉。”

王致和还因写下了一首咏臭豆腐的五言诗而成举人,并放任铁岭知县,后升任卫辉知府。他在诗中盛赞:“明言臭豆腐,名实正相当。自古不钓誉,于今无伪装。扑鼻生奇臭,入口发异香。素醇饶回味,黑臭蕴芬芳。珍馐富人趣,野味穷者光。既能饫饕餮,更可佐酒浆。餐馔若有你,宴饮亦无双。省钱得实惠,赏心乐未央。”王致和辞官后,在北京延寿街开办了一家臭豆腐铺,其在店门上书有一副对联:“可与松花相比美,敢同虾酱做竞争。”横批是:“臭名远扬。”,豆腐店很快便名声大振。对这副妙趣天成的佳联,见者无不驻足称美。

天下豆腐之多,豆腐诗之多不一而足,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有还是家乡江华的酿豆腐。

情场鸟节

赶鸟节已经过去30年,但在记忆里仿佛如昨。

每年农历二月初一是瑶族的赶鸟节,又叫敬鸟节、也有叫歌鸟节的。

在鸟节的前一个晚上,母亲就要浸好相当量的糯米,最后舂成米粉做成汤团大小的粑粑。

一早起来,母亲吩咐我们姊妹几个找来几根枝杈多的竹子,每个竹枝上都粘上粑粑,在贡了神坛之后再插到自家的田头地角喂鸟,还要边插边学“清明鸟”叫,意即唤来更多的小鸟,告诉它这是我们的犒赏,再莫损坏我们的庄稼了。

孩童们只知道饱食和自个儿撒野寻乐,对于鸟吃不吃粑粑或者吃不吃庄稼那是鸟的事,往往还不等跑到田里,粑粑却早就成了囊中之物。老人的鸟节,就简单多了,就祈愿多打点谷子,怎样熬过每年的五荒六月。年轻人则又不一样,这名为鸟节,实为他们收获爱情的日子。

赶鸟节有两大去处,一处在江永的松柏,一在家乡江华的岩口铺。

当年的交通状况,松柏仿如天堂之远,节日的欢乐只在大人们的津津乐道话语之中。

据说江永县松柏的鸟节很是热闹,每年二月初一至初三,湘桂交界方圆百里开外的数万瑶、壮、汉群众自觉前来。早些年的赶鸟会一直沿袭旧俗,兴斗野鸡、赛八哥、比画眉,后来渐渐演变成了物资交流会,除了拢来各地的商贩摆卖各种山货,还会请来戏班唱戏、偶有有传统的瑶族打陀螺比赛。

岩口铺就在离我家不远的白芒营镇,过去自成一乡就叫岩口铺乡。每年的鸟节我们一班孩子都会尾在村子里年轻人的屁股后面去凑热闹。

这一天,白头山方圆四五十里的未婚男女青年一个个穿戴簇新,从四面八方涌来歌场。歌场就在白头上下的一个宽大的草坡上,四周都是连绵茂密的松树和茶树。沿途20公里以上都停放着自行车,歌场上更是人声鼎沸,川流不息,山歌也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男女对歌是有讲究的,有一男一女对唱的,也有二男二女重唱的,还有一人领唱,众人合唱的,更多的则是两男两女对唱。

来歌场的男女不分熟悉和陌生,你可以满场寻找你所中意的,彼此之间不需要语言交流,而是山歌去试探对方是否愿意接受对歌。

对歌开始,首先由男的发歌,男的往往会在歌中唱道:

我唱山歌给妹听,看妹接音不接音;

妹若有心来对我,就把山歌接上音。

只有姑娘中意了才会回你的歌,如不中意,她会含羞笑笑,不再理睬。你真若心不甘愿,就继续唱。

姑娘被打动了就会的回唱道:

我唱山歌回哥音,妹是哥的哪样人?

石头打鸟鸟不走,可能哥哥是有心。

接着唱着就彼此自报姓名,再往下就开始俏皮甚至打情骂俏了:

男:

满坡茶树满坡花,木楼镀层金晚霞;

问声妹:哪里才是妹的家?

女:

燕子有心逢春回,哥哥为我尽卖傻;

那年你来我家坐,不知是我泡的茶?

男:

那年是个小娃娃,未必你是那个她?

几年不来路走错,手摘叶子不识花。

女:

寻花总有迷路人,哪有蜜蜂舍得花?

哥哥若是有心意,再来喝杯谷雨茶。

男:

米筛筛米米在心,哥爱情妹是真心;

不信你看灯芯草,从头到尾一条心。

女:

米筛筛米米在心,我俩连情要连心;

连情连心才长久,要做芭蕉一条心。

男:

甘蔗甜头又甜尾,我俩甜嘴又甜心;

我俩连情连到老,海枯石烂不变心。

女:

哥有心来妹有意,铜壶烧茶我俩吃;

我俩共饮大河水,大河水断不分离。

……

有趣的是当彼此每唱一首歌,都要朝前挪几步,山歌是你来我往,小伙子和姑娘就最终就走到一棵树下,那时候就只闻歌声不见了人了。

赶鸟会的男女都尽其兴致,直到夜幕降临后的男青年才唱着送人的山歌,把自己的歌伴送出几里地,还有的反反复复你送我我送你,方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家。因此才有了那首:

“走了走了转回来,好比水打浪渣柴;

再送五里不嫌远,月亮走了太阳来。”

那些年我们只管热闹,却从没有刨根问底问个这鸟节怎么来的,其实鸟节的来历版本不一,一则,据民间传说,明嘉靖年间,江华瑶山来了个仙女,名唤英姑,爱上了瑶族青年李小二。两人结成良缘后,被玉帝知道了,于是在二月初一派神兵天将下凡捉拿英姑,英姑无路可逃,就选在了白头山上与小二一起跳崖自尽。他们死后变成一对飞鸟,一鸾一凤,比翼齐飞,形影不离。为颂扬英姑与李小二的坚贞爱情,瑶族人就将二月初一定为了“歌鸟节”。

二则,传说,从前歌仙刘三妹来此唱歌,贫苦的瑶族人民得到启发,明白了许多道理。而地主豪绅非常害怕反抗,便下令捉拿刘三妹,在瑶族人的帮助下,刘三妹变成一只小鸟飞走。在三妹离开后,人们心生思念之情,于是每年农历二月初一,男女青年来此唱歌,日久成习,也就有了后来的“歌鸟会”。

三则,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江华山区,林丰竹密,有众多的鸟雀选择了在这里繁衍生息。有麻雀、野鸡、斑鸠、八哥、喜鹊等等,都以五谷为食。鸟儿们熬过了严冬,看到桃花红了,李树开了,都纷纷抖动翅膀,飞来田间地头,用一张张嘴不停地啄食成熟的稻谷、玉米,不一会儿,庄稼就被糟蹋得一片狼藉。

鸟害成了瑶族人的一块心病。

没有了收成,当然就交不起租子,瑶人只有吃野菜野果,官府的银库粮仓也枯竭了,皇上发了慌,忙下圣旨:“谁制住了鸟害,赏林九架,免税九年。”

圣旨传下来之后,瑶人都在想办法。这时盘云寨有个姑娘盘英姑,年方二八,不仅眉清目秀,还有一副百灵鸟般的嗓子;她向着小溪唱,小溪都会断流;她向着山林唱,鸟雀们都羞得不敢开口,盘英姑的歌歇了,鸟雀还不舍离开。瑶人想到:要驱赶鸟,盘英姑一定有办法。于是,盘云寨的男男女女都来到英姑的木楼里,跟她学起了唱歌,并商量把歌传到九十九寨的瑶家人中间去,约定下年正月的最后一天,下种以前,把鸟雀从九山引开,赶到没有阳春作物的白头山去。在盘云寨,有个叫盘阿肚的山主,养了一对画眉,每天清晨,他把鸟笼挂在木楼的房梁上,逗着画眉唱。说也奇怪,也引来一些山雀,日停寨头,夜宿楼檐,山主十分高兴:“哈哈,九架岭又到我名下了。”于是,他急忙修书,报告皇帝。皇帝朱笔一点,命令各山寨:山主们多养画眉,正月末一天,以鸟引鸟,把九山九岭的鸟雀引上白头山石岩岭。

正月最末一天到了,就要种早包谷了,天清早,九十九寨的瑶族人,歌唱着聚会寨头。九十九寨的山主,看着鸟雀一群群飞出山林,飞来山寨,好不高兴,举起鸟笼,抢在瑶族人的前头,向白头山汇集。鸟雀也真的追着歌声,跟着人们,飞往白头山。

我知道的就这三个版本,可能还有更生动的。

其实藏族也有一样的敬鸟习俗。藏族人民从远古时期起,就隐隐地感到了鸟与自己的收成还有气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杜鹃鸟飞来时,耕种已完,人们往往对一年庄稼的丰欠心存忐忑,这时,听到杜鹃鸟清脆、悦耳的鸣叫声,不啻是一种安慰,故把鸟的崇拜、敬仰全部凝聚到杜鹃鸟身上,便也在信仰心理驱使下产生了迎鸟节。

藏族的迎鸟节在每年的藏历三月中下旬(公历五月初)举办,西藏地方政府要从拉萨派两名僧俗官员前往山南的恰萨拉康,迎接鸟王杜鹃鸟的飞来。还要在该庙的属地林卡中举行迎接仪式。举行仪式时,在几个供盘里,分别放置着西藏自产的青稞、小麦、豌豆等谷类,以表欢庆。这种节日仪式,一直要等到在树林里见到杜鹃鸟,听到杜鹃鸟叫声后,方才结束。这一天,林卡里还要铺上红色毡毯,摆放藏桌,桌上供满酸奶、油炸果、盖浇酥油人参果米饭、朝苏玛切,还要点燃两盏黄铜制的酥油供灯,称其为“库尤曲美”。

地隔千里,风习却一样。敢情敬鸟迎鸟都是对鸟的尊重,对自然生灵万物的顶礼膜拜,尽管活动的内容不尽相同,但都虔诚、妙趣横生,都充满了祈愿风调雨顺,幸福吉祥的人文色彩。

摄影:帕男

家有不老泉

洄溪的不老泉就在眼皮底下的虾塘村,儿时,溪边戏水,捞虾捉鱼,竟然晓不得千二百年之前的洄溪不老泉就已经声名贯耳。

更没有想到散文大家元结经我们村子到过虾塘村的不老泉。

虾塘是个瑶族村,离我家不过五六里的路程。村里有父亲的一个“伙计”,少时拜年,都是我去的多。

到虾塘要经过一片茶树林,茶树林中一个叫深沟的地方,据说在大屠杀那年,有人在那里砍过头,听起来森森可怖。

由于路程不远,再晚也要回村,父亲常常酒醉,东倒西歪,一次还踉跄到了泉里,路上更顾不上我,我自个儿喊着“冲冲冲,打打打”为自己壮胆。

虾塘有两宝,一是村前的古樟树,荫盖半个球场大小,树龄至少百年以上,常有童叟妇孺树下躲荫乘凉。每年的正月还要在树下扎起舞台唱三天三夜的“大戏”。另一宝就是村旁那一眼水脉旺盛的“不老泉”,溪边长不少兰花,春时绽放,幽香馥郁,士子们十分珍惜,便取名洄溪。

据说泉水因乳石松膏所渍,清洌甘甜,宜饮宜稻,常饮可以长寿。唐朝诗人张子厚择此居住,年八十如少壮,自号洄溪翁。

那些年,上大岭砍柴都要经过不老泉,大岭就是五岭中的萌堵岭,回程路上,气喘吁吁,总要到泉边小憩,掬一捧甘冽清甜的泉水解渴。

泉水是从一座耸峙的石山脚下挤出的,汩汩地流经一片广阔的草地后与另一泉水交汇,又泱泱地钻进一座怪石嶙峋,林树葱茏的小石山中,再从石山的另一面喷薄而出。

其实除了不老泉,还有两眼泉傍其左右,一眼叫虾王泉。这是因为泉眼边有一巨石,酷似一只大虾扑塘,泉眼由此得名,虾塘村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虾石边有一块倒伏的石碑,宽约一米,长约二米,因年久风侵雨噬,碑文模糊难辩。传说,这虾王石灵验,能给人带来好运,因此村里小孩“寄名”,都选择虾王石。

另一眼叫夜光泉。据说上世纪70年代,有一年的3月中旬,牛角湾村杉木园的刘子明父子沿溪捕鱼,深夜子时来到了夜光泉,突然出水岩洞内冒出两团火光,父子二人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渔具和30多斤鱼慌不择路地跑回家中,待到天大亮了才敢返回取物。

这些传闻真假不说,但都不敌一个张子厚。

有张子厚才有了不老泉,也才有了“洄溪寿域”的不朽名声。

可惜很少介绍张子厚的文章,对诗人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福建长乐人,进士,他还有一首有名的《咏芭蕉》诗,其诗曰:

芭蕉心尽展新枝,

新卷新心暗已随。

愿学新心养新德,

长随新叶起新知。

清人钱大昕被张子厚的“新”出妙绝所折服,在其学术名著《十驾斋养新录》中多次笔誉。

钱大昕,清代史学家、汉学家。字晓征,一字辛楣,号竹汀,上海嘉定人。早年,以诗赋闻名江南。后归田三十年,潜心著述课徒,历主钟山、娄东、紫阳书院讲席,出其门下之士多至二千人,晚年自称潜研老人。

钱大昕博综群藉,著述宏富,于经史子集,都有建树。擅名者如《甘二史考异》、《十驾斋养新录》等,均获誉当时,盛传后世,称为经典。

《十驾斋养新录》并《余录》凡二十三卷,学术札记,涉及经学、小学、史学、官制、地理、姓氏、典籍、词章、术数、儒术等诸多领域。其考镜源流,匡辨伪讹,索微烛幽,“皆精确中正之论”,为后人称赏,被学者视为典范。

钱大昕的推崇,让张子厚诗名远播。

张子厚,又为何隐居于此,不得其解。

想必诗人也看破红尘,芒鞋踏破,而终得虾塘这方清逸之地。

细寻旧迹,才知虾塘就在江华古代官道之上,在家乡耕锄时,每年的正月初二,都要结伴到惠风亭对唱山歌。但见5华里官道蜿蜒,店铺旧址依稀,却不知道这就是旧时江华跟两广联系的东大道,虾塘村边的惠风亭就是东大道的枢纽,见物思远,这条古道上曾经的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商贾不绝景致是何等炫目。

惠风亭周围地势十分开阔,满目茶林,蓊郁生动,松树挺拔,绿草茵茵,环境幽雅恬静。

惠风亭全用方石砌成,上盖青瓦,两向拱门,屋内有两排石凳,供过往行人遮风避雨,歇息小坐。拱门上还镌刻有“志奋前程须展骥,肩息此地好停骖。”“坐石权听鸽语安,登程备应羊肠险。”的对联,对联含义可见深远。

当年的张子厚,真的走不动了,落草隐居,结庐人境,远离喧嚣,可以理喻。

不老泉圣洁清冽和张子厚的高情怡态,不少达官贵人和文人骚客接踵而来,到此谒见、赏景、题咏。一日,元结慕名造访洄溪翁张子厚,见人见景感佩万分,于是随口而占七言古风一首《宿洄溪翁宅》,其诗曰:“长松万株绕茅舍,怪石寒泉近岩下。老翁八十犹能行,将领儿孙行拾稼。吾羡老翁居处幽,吾爱老翁无所求。时俗是非何足道,得似老翁吾即休。”

松木绕屋,寒泉喷流,鹤首童颜的洄溪翁率儿孙们田畴拾稼的自得安然的情景,怎能让元结不艳羡和心动呢?

元结一来再来。

后作《洄溪招退者》可见,诗中写道:“长松亭亭满四山,山间乳窦流清泉。洄溪正在此山里,松膏乳水常灌田。松膏乳水田肥良,稻苗如蒲米粒长。糜色如珈玉液酒,酒熟犹闻松节香。溪边老翁年几许,长男头白孙嫁女。问言只食松田米,无药无方向人语。浯溪石下多泉源,盛暑大寒冬大温。屠苏宜在水中石,洄溪一曲自当门。吾今欲作洄溪翁,谁能住我舍西东。勿惮山深与地僻,罗浮尚有葛仙翁。”

元结忘我,恨不得也作“洄溪翁”,可见洄溪的魅力。

历届邑令、地方贤士不敢视而不见,也多有拜谒并留下诗文,邑令王玉辉有诗曰:“廻溪潺瑗抱村舍,居民棲隐云林下。浓眉皓首二三老,相见依依说农稼。我忆廻溪清且幽,饮泉得寿心所求。但恐风尘对高逸,笑我宜休犹未休。”

邑令王玉辉来时已是数百年后,张翁西去,但留得洄溪潺瑗,饮泉得寿者不仅此一翁,皓首数老,说笑农稼,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邑令郑鼎勋也来洄溪,看山看水,诗情如泉:“茂林修竹又环山,昔有张翁隐此间。院静惟闻天籁响,箐深常共岭云还。泉流碧水回迂径,阶砌幽花长翠斓。一路寂寥悲蔓草,黯然对此自闲闲。”

邻县的永明诗人蒋琛春来探看,心悦气爽,一占两首:“春风吹紫澜,孤香来隐约。黄鹂两三声,芳菲气自若。散步来溪边,惊鱼泳深壑。俯仰无累形,素心如有托。羡昔廻溪翁,意适非寂寞。”又曰:“四山峙苍翠,中留人影度。水势渐渐深,复嶂未可数。老松蒙古云,瘦竹漾清露。林转溪声适,天光绕一吐。爱玆山水幽,多为尘劳误。烟月发山间,清景无人语。幽独转生寒,踟蹰泉外路。”

清人滕元庆亦步后尘,作一首:“山人静里卜幽棲,门径无心送马蹄。寿域一朝开胜迹,芳名千古照廻溪。甘泉润酌来仙液,曲润循环咽大谿。揽胜踟蹰人不见,邱墟空对漫留题。”

我来洄溪无诗情,那是我不懂,乡人也很少提及张子厚,更少提及“不老泉”,洄溪兰香,只当野韵,农稼也本平常,一年生计,但凡知道感谢的是不老泉的惠泽,村里从来就没有受旱过。

近来听说,有商家斥资数百万,要开发“洄溪寿域”旧景,心生欢喜。

不老泉,因诗者吟咏,千年不老。

不老泉,因饮者长寿,芳名永存。

不老泉,因俊杰识得,天下来朝。

帕男的家乡-湖南江华瑶族自治县书卷凉亭SHUJUANLIANGTING

凉亭于我心中深刻不腐。

也许我是个从未停步的旅人。

旅人的心情,总是在入睡之前想着明天的行程,行程之中又总是想着今夜如何安睡,行者的快乐和潸然却并不在安睡中,而是在一路上让你卸下行囊小坐片刻的一座座凉亭里。

家乡多凉亭,在通往两广的潇贺古道上,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只是岁月流转,让一座座凉亭偏废于现代人心中和枯木荒草间,但“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的黯然依旧,依旧像一把利刃刺在离人的心上。即便是天上人间,仿佛在迩,也无法改变那些痛切所有离人的心底的别泪清愁,思念与怀想无时不刻在烘烘燃烧着。

儿时眼中的凉亭,方石拱门,翘檐灰瓦,石凳水槽,撑架竹箪,这就是乘凉躲雨歇脚的地方,那时候凉亭里还有人烧茶,也有卖冷浆粑粑和甘蔗、桔子之类的,冰冷的石墙灰瓦,还让我感受不到不堪回首的哀婉与凝重。更感受不到多少文人骚客寄情书写的浑然妙趣和荡气回肠的爱恨情愁。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下,自号东篱的马致远还在瑟瑟风中怀人思远?

可如今只剩下了枯藤老树。

我真不该忽视了西风中飘摇的凉亭。

我的家乡虽处在南湘粤桂接壤的边陲,却是楚通百粤之门户,且北扼荆湘,南控百粤。翻寻浩繁典籍舆志,发黄的线装书里,还让我懂得了五岭不仅指的越城、都庞、萌渚、骑田和大庾,也指由北而南入粤的五条古道。宋人周去非曾在《岭外代答》中写道:“五岭之说,旧以为皆指山名,考之,乃入岭之途五耳,非必山也。自福建入广东之循梅,一也;自江西之南安入南雄,二也;自湖广之郴入连,三也;自道州入广西之贺县,四也;自全入静江,五也。”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骐骧也有相同的看法:在这五条路中,由全入静,由道入贺两条通道是最主要的。全指全州,静指桂林,道是道州,贺即现在的贺州市。由道州进入南粤,大致分为三条古道:一是道州双屋凉亭,经江永麦岭、青山口、黄龙至富川古城,二是修筑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楚通桂岭古道,由道州经江华大圩,到贺州八步与桂岭河水路相接,然后顺贺江,直下珠江;三是东汉大司农郑弘奏开的峤道,由道州、经萌渚岭与九疑山之间的山谷,抵广东连州。

古道数千年,悠然可谓自在。

数千年,算是很遥远了吧,数千年却又在我的眼前。20余年前,当凉亭从车窗下掠过,我看到了古道的疲惫,凉亭也疲惫了,但看不到离人的背影我方才想起要问,今天的凉亭书卷气息是否依然芳香扑鼻?

每回回梦里,那些长联短句,情韵雅致,风雨浸蚀后,却依稀可辨。楹联不仅对仗工整,寓意深远,而或书行路艰窘,人生颠簸,或写景状物,寄情山水,或借物咏志,鸿鹄思翔。

读一联,如胜读十年书。

少时不知愁滋味,三三两两徒步去广西贺州,大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还记得礼义亭拱门的两联:“礼道本属坦平待亿万人柳往雪来到此究何曾止步;义务成于勇敢经数千里风栉雨沐过去仍无限前程。”“礼循仪则柳往雪来咸占履泰;义准化栽冬寒夏暑并叶安贞。”

礼仪亭座落在福利镇浮田村和新华乡接壤地,据传始建于宋宁宗元年,从我的老家湖南江华大路铺出发到广西贺州都须过此亭,亭上楹联告诉了我仁孝忠勇,气节守身和礼仪昭人的立命哲学,于焉柳往雪来,暑寒屡易,就一定得来履泰安贞,前程似锦。匆匆忙忙,可我的一生都在赶路,风栉雨沐却不知道前路有多么遥远?

又白芒营至广西富川新华乡石栎坳有一座清风亭,据说那是清光绪元年,乡人集资兴建的,时任富川知县的焦肇骏亲自踏勘,并撰楹联镌刻柱上:一联为:“曲道成周道集帛醵金足征时和岁捻;凉亭兼暖亭柳来雪往何怨夏暑冬寒。”

另一联:“忆昔廿里蚕丛几费经营俾荡平咸遵王道;看今一亭鸟止与相休息庶悦来尤见古风。”

这都是表明一种心态,告诉人们:曲道成周道,醵金舍利,何足挂齿?凉亭兼暖亭,为人为己,冷暖自然,又何必尤怨四季分明?廿里蚕丛,一亭鸟止,寒碜破落与悠闲自在,这一切终归必然。

至少在我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其实寂寥的古道你是听不到离人的泣声感怀的,那叹得“凄然望飞云,黯淡夕阳间”的惆怅,那“黄尘长短驿;浮云往来人”的无可奈何,都沉淀在了离人的心底,不过一路上还是有“山远秋泉白,溪深晚照红”和“亭前山色翠,林里鸾凤清”的番番胜景。这是离乡前,我在江华南向门户的河路口乐善亭上看到的两幅对联,其实又何止是乐善亭才有那般山远溪深,秋泉晚照的山光水色,在漫漫的潇贺古道上,可以说是无处不秀无处不美。

且读桥市济泉亭一联:“山花艳丽过客停观;泉水澄清行人止渴。”沱江憩行亭亦有一联:“一路山花迎过客;数声鸟语送归人。”不能想象那山花翩跹,流泉起舞,鸟鸣蝉嚣的世外景象,我真无法知道有多少停观过客,流连这山趣野韵之间,醉不识途。

悠悠古道,莽莽荆棘,饮风小憩,又会勾起离人多少寂寂的故土情思,一联“香檀燃客意,驿柳挂乡心。”,道出了离人难解的思乡的结。

凉亭应属“草根阶层”的天堂,却又何须小我循循,大我谆谆?

想必是,只有真正的离人才会明白凉亭对于人的教化会让你一路受益,终身受益。

在大路铺镇花地湾村的那座乐仙亭上,我欣赏到了这样一联:“为民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坐坐;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暂哈哈。”

这孓然孤立于田畴中的凉亭,只有乡人走亲串戚时才会路过,却没有人愿意伫立读一读凉亭上的楹联,直到中央电视台的在这里拍了专题片才有了这一天下名联浮现。

又在沱江的中兴亭读到:“自去自来行路苦;求名求利为谁忙?”

可浮华现世,又有几人能悟出其中道,功名利禄,酒色才气,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但功名利禄不可不逐,过之而累,适可而止,顺其自然岂不更好?

“志奋前程须展骥;肩息此地好停骖。”

“坐石权听鸽语安;登程备应羊肠险。”

这是邻村虾塘惠风亭上的楹联。

在乡长大,却不知这楹联甚好,更不知这里人文深远,这是一条传递过人类农业文明第一把火种的生命通道,是舜帝停骖的地方。

无论志奋展骥,肩息停骖,还是坐石听鸽语,登程思险途,我都乐得,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像便宜亭上题的:“便息征尘勿悲失路;宜思缓步聊可当车”般的从容?

只有中兴亭上那幅“百代光阴如过客;片时静坐即神仙”楹联释然我的心结,物欲横流,人情冷漠,在貌似喧嚣谐美的市井中能求的片时静坐已经足矣。

20年离乡,得来消息如噩耗。古道渐渐湮埋,凉亭渐渐颓废,那风蚀的书卷,能留香多久?那仿如街邻的故事还被传说?凉亭美酒,离人无声,淡月高悬,就只留得那清风哀怜?

寓居边疆,有时想,哪一天兴致来了,或携妻将雏或等老来还乡,独自托一鸟笼,在落寂的凉亭里重新勘定楚河汉界,一茗一扇而与日同归,且不悠哉?赏读妙联,感悟世态人生,又莫不是一道美轮美奂的景致?

洋河小记

春节回家,特地去看了看洋河,看了看小溪上是否依然的那座石坝。

洋河,是家乡的一条小溪,湘江无数小溪中实在不起眼的一条小溪罢了,却在我的记忆里有不尽的快乐。

洋河的水量不大,流域也不过10来公里,但滋养着上游和我们一个村子的多人和数百亩农田。

洋河水从洋河坝截流,一条水渠直通村子,再由暗渠经由村子中央,灌溉村后的田地。

水渠流经村前,给了村里人很多方便,捣衣浆衫,洗菜淘米,人畜饮水,也都是随手可取。

孩提时,水渠是孩子们的天堂,水渠的水清澈透底,不敢下河洗澡的孩子们就会选择在水渠里戏水打水仗。水渠里有很多的小鱼小虾,孩子们拣来河边的蚌壳或者水沟里拾来的田螺,把壳捣烂了放在粪箕底里,再压上一个石头后沉入水中,不一会就会拢来许多鱼虾,就势提起粪箕,总有三五个小鱼在劫难逃。孩子们便喜滋滋地摘来南瓜叶或者丝瓜叶,把小鱼整个包上,撒上点盐巴,丢在火灰里煨熟。这是孩提时最难得的劳动犒赏也是最求之不得的美味。

大到上学的年纪,也多不过六七岁,就开始朔渠而上,小渠对更小的孩子们来说只是稚嫩双脚下的偎依,而总是盼着长大,洋河就成了更大的孩子们追寻的梦想。

我识洋河在我10岁那年,我要上初中了,学校就在洋河边上,学校受纳了西河东边半个乡镇的学生。

洋河那边的学生多数是说梧州话的瑶族,而村这边多数是汉族村子,风习不同,学生之间也少往来,甚至是隔阂,学生常常隔岸骂仗。

洋河是娟秀的,两案多芦苇和水柳,春来柳条依依,夏来禾田稻黄,秋来柳絮飘飞,冬来草垛披银,一季一个变换,一季一个风景。

我特喜欢夏季,好下洋河洗澡摸鱼。

大人们也多在这个季节撒网捕鱼,也多有收获。一次放牛,约了村里十多伙伴,就在洋河坝下,脱了个精光摸起鱼来。鱼多在石缝里,有鲫鱼、鲤鱼、过山鳅、黄辣丁和螃蟹等等。逐一而摸,却没有想到会摸到一条水蛇,把人吓了半死,赶忙用水草搓擦伤口,如今的手上还留有旧痕。

洋河是有风情的,隔岸男女都是用山歌传情,每到中午纳凉,柳树下就会有三五成群的男女对唱起动情的山歌来——

男:

唱支山歌闹山岭,

手拿鱼网丢下河;

遇着小妹就成伴,

遇着后生就唱歌。

女:

柳树连根象把伞,

想在树下躲荫凉;

竹枝爱攀仙桃子,

小妹心想有情郎。

......

一旁的我们也会听得津津有味,那时也想有一天自己大了,和自己心仪的姑娘对唱山歌倾诉衷肠,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在洋河上还有一座很小的碾米厂,说它小,是因为碾一担谷子至少要关一道水,发电水不足。我们来此碾米,吃是需要,更需要的是来这里会会多日不见的熟人,因为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得到这里来,这里是唯一可用机械碾米的地方,否则只能用碓舂。

可惜离乡20余年,就没有再亲近过洋河,河岸边的学校早拆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但得知学校有了更新的,心里才欣然了许多。但碾米厂却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民居,洋河也变得有些不修边幅,河岸的柳树枯萎,芦苇凋败,河床横存着薄膜挂满柳梢,洪水浸过的之后的疮痍依稀,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也许年轻人大都背井离乡去了,少有的老弱病残和孩子们留守,洋河在他们的心中无力呵护或渐渐淡然。

我多么期许一个黄昏,斜阳下见有渔人撒网,有舟楫荡波,有孩童戏水,有水牛蹈浪。

那蝉鸣树梢,那山歌绕梁的感觉真好。

漫步

瑶乡

天赐之石

贾平凹写《丑石》,读之再三,对于“丑石”的一番感慨,入木三分。古往今来,对石青睐不少,南宋诗人陆游吟咏最得真谛:“花能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家乡是喀斯特地貌,到处是山到处是石,砌房构屋,打灶做炉,就是塞个田坝口也是信手拈来,就更不用说打柴上山,吆牛上山,都与石头耳鬓厮磨,亲近得不能再亲近,对于石不可能不动感情,但也绝对不会像米癫一样,拜石为丈。

村头的潇水旁有一石头,酷似中国地图,村里人却叫“鸡公石”。

鸡公石是一飞来石,大千吨之巨,却立足的两点小过了拳头。

没有老祖先安家于此就一定有了这块石头,也有可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块石头老祖宗才选择了这块地方。

谁也说不清这石头怎么个来历,也不管发多大的洪水,都显得安然若泰。

不过石头有个故事,简单且无任何润色,有一年干旱,村里粮荒,锦鸡飞到附近的地主老财家啄食谷穗回来,不料被人发现,打断了一只翅膀,从此就落在了村头,锦鸡才变成了石头。

鸡公石是寂寞的,厮守着悠悠潇水,表情刻板木讷,这是对曾经的沧桑的不屑?还是对现实世俗的不齿?

只有小孩儿攀上去,或头或尾或羽翅地嬉耍打闹,才让人感触到了这鸡公石的振翅欲飞的蠢蠢心情。

炎热夏日,蛙鸣蝉嚣,清波潋滟,鱼儿欢腾,两岸弱柳,摇曳生姿,这时的鸡公石又成了人们庇荫的好地方。

七八月天,鸡公石还常常作为农人的晒场,每有大头菜、青菜铺满全身,倒让鸡公石愈加出奇地美艳,就像披上彩缎的锦鸡。

鸡公石,并不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幽谷,也不出在世外,这村里只出过一个秀才和一个贡生,自无诗语,又无大诗人的惠顾,鸡公就像落架的凤凰,被红尘掩埋了。

许多的石头是因诗家宠幸而名播天下。

有诗人对广东肇庆的端石称颂备至,诗云:“人性至灵乃生双瞳,石亦有眼巧出天工,星眼朗朗碧晕重重,如珠剖蚌如月丽空。”俗人看端石,就不再仅仅是一块石头了。

诗人黄庭坚见碧透细润,莹洁如玉的甘肃洮河砚石赞不绝口,赋诗称之:“久闻岷石鸭头绿,可磨桂溪龙文刀,莫嫌文吏不知武,要试饱霜秋兔毫。”洮河砚石因此而不落寂。

安徽灵碧石也因有唐代诗人苏味道的雅题:“何当掘灵髓,高枕绝嚣氛。”灵璧石则有了不菲身价。

唐吴融有诗“洞庭山下湖波碧,波中万古生幽石,铁索千寻取得来,奇形怪状谁得识。”而让众者识得太湖石。

鸡公石,如若遇了大文豪苏东坡就一定有“念我仇池太孤绝,百金归买玉玲珑。”的一掷千金的慷慨;如若遇书画家米芾就没有无为遇石的大喜,而还道:“此足以当吾拜。”那米芾整衣冠而拜之,并常称之为“石丈”的说不定就是鸡公石了。

天下奇石无数,似人似兽,似魔似鬼,独鸡公石绝对可称天下孤品,自然天成,貌似神似,完美无缺。

然而鸡公石的风情又有谁人能解?我曰:唯诗人辛弃疾也。

其诗云:“巨石亭亭缺啮多,悬知千古也消磨。人间正觅擎天柱,无奈风吹雨打何!”

鸡公石,天赐之石,落草之石乎?

何时消得这万年寂寞。

莫遣穷愁赋荼蘼

我一直在打听荼蘼花,荼蘼花长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花,花是什么样子?今天才终于弄明白,多次写进我文章里的荼蘼花原来伴随过我的整个童年。

荼蘼花满目皆是。

在湘南,乡里人家拿它来做篱笆,因为它有棱,带刺,就像是天生的篱笆命。有它做篱笆,人休想穿越过去,就连牛马牲畜也望而却步。但荼蘼的花枝茂密,花繁香浓,又是花季里最后开的一种花,也可以说它是春天收官夏天开篇之笔。荼蘼花有三种,“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颖著三叶如品字。青跗红萼,及大放,则纯白。有蜜色者,不及黄蔷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红者,俗呼番荼蘼,亦不香。”这是清人陈淏子在他的《花镜》一书中描述的。对于荼蘼,人们多少不舍这即将沉寂而逝去的那一点点芳华,还有贪恋它金灿灿的果实,所以被无数文人们钟爱,单宋代一朝,写荼蘼诗词达多首。

因荼蘼花和金樱子长得相似,乡里人家叫它“野糖糖果”。它的果实要比糖糖果小,也还好看,既可生吃,也可酿酒。但它不像糖糖果,糖糖果的果实上的毛刺很让人棘手,但放牛娃十有八九还是喜欢采这个,我也吃过,也伤过。放牛路上,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将糖糖果采来,丢在布鞋底下轻轻地一搓,毛刺就不见了踪影,然后咬开,把果腹里带毛的籽掏去就可入嘴了。荼蘼果虽无毛刺,但因为个小而很少有人采来吃它,它的味道其实和糖糖果差不多,味甘稍涩。

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味道才被人们采来酿成荼蘼酒。荼蘼酒我没有见过,但做荼蘼酒的历史却很长,唐诗中便有“红粉当墟弱柳垂,金花腊酒解酴醾。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长安轻薄儿。”“金花腊酒解酴醾”说的就是荼蘼酒。到宋时,酿荼蘼酒几成风行,据《古文苑杨雄蜀都赋》有“木艾椒蘺,蔼酱酴清”的记载,宋人章樵注解说“酴清”就是“酴縻酒。”同是宋人的庞元英在《文昌杂录》卷三中也这样注解说:“京师贵家多以酴醾渍酒,独有芬香而已。”

我们家乡只用糖糖果泡酒,其颜色浅黄,像温州女酒,用此酒招待客人,大多数人都会醉,而且都醉在不知不觉中,想必吃那荼蘼酒也是。

钟爱荼蘼的文人,总把荼蘼做为吟咏寄情之物,但大多是感伤的,甚至颓废的、绝望的。他们把荼蘼当作“末路之花”,或寓意女人容颜易老,芳华难留;或指情意殆尽,缘难再续;也有人叫它“最后的绽放”、“春天的绝响”。每当人们伫立月下,便会觉得香冷荼蘼,也一定会引得多情男女的一声嗟叹。

宋人张先就有《望江南·闺情》一词,他假托一个女子,把那份渴慕佳期却只能空想的惆怅心情描摹得淋漓尽致:“香闺内,空自想佳期。独步花阴情绪乱,谩将珠泪两行垂。胜会在何时。厌厌病,此夕最难持。一点芳心无托处,荼縻架上月迟迟。惆怅有谁知。”明眼人一看,词中描写的就是一位六神无主的女子形象,她一会儿闺房内独坐空想,一会儿花阴下兀自徘徊,一想着佳期胜会,就不由自主地两眼垂泪;她一方面恐夕照不去,芳心难托,另一方面又惧月来迟迟,惆怅谁知,因此病恹恹的,不过这样的女人倒也有几分病态之美。

宋人刘光祖也把荼蘼记怀,想象在一个荼蘼花开的春末,他独自走出柴门,站在门前的荼蘼花架下良久,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低吟道:“扫径花零,闭门春晚。恨长无奈东风短。起来消息探荼縻,雪条玉蕊都开遍。晚月魂清,夕阳香远。故山别后谁拘管。多情于此更情多,一枝嗅罢还重拈。”当诗人看到荼蘼的“雪条玉蕊”,这岂不就是他念想中故乡的那位多情女子?想到那女子又怎不让他嗅罢重拈?只可惜的是“恨长无奈东风短”,他回不到那故山故水故人间,等待的是香消玉殒春去也,留下“夕阳香远”的遗憾。

其实荼蘼,何来之错,只是有人在强差,花开花落本无意,它代表的只是时序。

可连曹雪芹也悖了这荼蘼本意,在《红楼梦》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只因为麝月掣出了“花事了”的签,签语又有“韶华胜极”,宝玉看后脸色顿失,忙不迭将签藏了,以免让人读出来更加不快。他似乎感觉到了大观园的百花终会凋谢的结局,也包括了麝月在内的金陵金钗们一个个终将凄惨谢幕的不堪。

宋人王琪可就乐观多了,他写《春暮游小园》,并没有表露出半点惆怅和惋惜,有的是新的希望:“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即便到“花事了”了,但在他的眼里还有“夭棘”正要出莓墙呢,这残垣断壁外未必就不是希望,哪怕是些微的。

陆游对荼蘼也是抱着欣赏态度,据说在绍兴三十年正月,他离开福州,经浙江永嘉,回故乡山阴,其途经东阳,恰逢荼蘼正开,看到一簇簇的荼蘼花就来了兴致,于是便写下了《东阳观酴醾》一诗,其诗云:“福州正月把离杯,已见酴醾压架开。吴地春寒花渐晚,北归一路摘香来。”诗中可见,陆游回乡的心情是愉悦的,尽管吴地春寒料峭花开晚了些,但还是有荼蘼相迎,一路花香便也驱散了兄弟同僚间的离愁。

范镇和司马光更甚,在荼蘼花盛开时节,邀来数十宾朋好友,在荼蘼架下设宴饮酒。尤还定下规矩:“有飞花堕酒中者,为余浮一大白。”也就是说如果有花瓣掉进谁的酒盏里,谁就要一饮而尽。不需四月风,即便是谁开怀一笑,也免不了抖下几片花瓣,或撒落酒盏中、案桌上、衣襟里......个个在所难免,人们便称它为“飞花会”。我真想不到身处政治风云中的这些角们,在围绕着变法与否的斗争之外,还能这般清雅到了极点地风流。

苏轼则以一句“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更道出了诗人与世无争的高格。

......

在佛典里也说起过荼蘼花,而还说它是开在彼岸的花。

于是就有了:“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我不做考证也不愿去信,它根本就不在彼岸。

荼蘼花开仅才是另一个开始,只不过告知人们春天换了一种形态而已。

好多文人也还是愿意这样,在南宋“四大女词人”之一朱淑真的眼里,荼蘼花开只是时序中的某个节点,或某个情节,她虽先以“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做为铺陈,但最终的落脚点还是放在了“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的句上,诗人不是一味地沉湎于“缘愁似个长”的情绪中,而是看着与荼蘼的幸遇,荼蘼也让人耿耿萦怀。

“开到荼蘼花事了”,这只是春天的隐去,与人更多时间去酝酿万物复苏的崭新开端。

再说人生也不可能只需经历一个春天。

家在瑶乡

帕男,本名吴玉华,瑶族,湖南省江华人,现居云南。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37度诗刊》总编辑。有作品在《中国作家》《诗刊》《诗选刊》《中国诗人》《海外文摘》《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当代文学》《新加坡诗刊》《人民日报》《云南日报》发表。著有诗集、散文集、长卷散文、长篇报告文学、报告文学集《男性高原》《高原潮》《阳光地带》《落叶与鸟》《天地之孕》《多情的火把花》《裂地惊天》《穿过神话之门》《魂牵五台》《帕男诗选》《一个皇帝出家的地方》《落花,正是一个旧时代的禅让》《一抹秋红》《俚语湘南》《芳泽无加》《火之韵》《等我驾到》《第37只兽的阵亡》等二十余部。《帕男诗选》获第十九届鲁黎诗歌奖、第十九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年获首届“中国城市文学”二等奖。

本文所有图片、文字均为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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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帕 男   编辑:赵保一郎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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