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年合订本14

——用心看世界,用爱传光明

“《读者》光明行动”(81)

——用心看世界,用爱传光明

  “你知道海伦·凯勒的故事吗?”

  “不知道……”

  “她从小失明、失聪,后来却成为著名的作家,还是20世纪美国的十大偶像之一。”

  “那我还能听、能看,还能上学呢!”

  第一次见到小聪,是在赣州一个小县城的项目治疗点。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着治疗,与周围活泼的小朋

友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原来小聪两侧听力受损,并伴有左眼弱视,对他来说,所有的声音都是遥远的,所有的面庞都是模糊的。

他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他们的视力问题比小聪的还要严重,却都放弃了治疗,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在外

省打工,年迈的爷爷照顾他们的生活,实在没有余力再带着3个孩子走上40分钟来治疗点了。孩子的妈妈心疼

小聪,觉得他耳朵听不清,不能让他眼睛再看不见,于是辗转把他托付给一位好心人,请他照顾小聪的日常生

活,陪他治疗。

  在治疗点,我们见到了那位好心人,小聪叫他大伯。他告诉我们,他的孩子也是失聪,做了人工耳蜗。他

很疼爱小聪,说他很听话,别看才7岁,心里什么都明白。

小聪和大伯   小聪现在二年级了,虽然坐在第一排,但还是经常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好在他有一个可爱

的同桌,帮他记笔记,帮他复习。

  疗程快结束的时候,小聪找到了我们,拽着我的衣角好像有话要说——目前他在语言表达上还存在一些问

题。我们耐心地听他艰难而缓慢地说着,表达不清楚的就让他写下来给我们看。

  他说他要感谢很多人——把他当儿子一样爱护的大伯,关心他的老师,帮助他的同学,他真想快快长大,

去帮助别人。最后,他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帮他和大伯拍张合照,他想一直记着大伯对他的好。

  疗程结束时,小聪左眼的视力从最初的0.3提高到了0.8。这个世界在他的眼里变得清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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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人与自然

季羡林

  近些年来,自然界出现了很多比较罕见的现象,比如气候变暖、淡水缺乏、生态平衡破坏、动植物灭绝、

洪水泛滥、新疾病产生等等。

  伟大的德国诗人歌德说:“大自然从未犯错误,犯错误的是人。”

  我们中国讲人与自然应该和谐相处,就是“天人合一”。“天人合一”这个词在中国哲学史上是很重要的

一个词。

  我的解释是:“天”就是大自然,“人”就是人类。大自然与人类要和谐共处,不要成为敌人。

  宋代大哲学家张载有两句非常著名的话:“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简称“民胞物与”,“与”是“

伙伴”的意思。这两句话言简意赅,含义深远。

  在欧洲,这种情况有些不同。查一下英文字典,“征服”是“conquer”,举的例子是“conquerthe

nature(征服自然)”。这是把自然看作敌对的,否则,怎么会谈到“征服”呢?

  近百年来,科学技术的发展给人类带来了很大的福利,但带给我们福利的同时,也产生了上述问题。我认

为,这些问题或弊端之所以产生,根源就在于“征服自然”。

  人类衣食住行所需要的资源都从大自然中获取,因此,我们只有向大自然伸手,才能活下去。

  不去征服该怎么办呢?只有一条路,就是:与自然做朋友,天人合一。

  (穆丹摘自   自从三个月前被解雇,珊蒂的丈夫一直待在沙发上。三个月前,他回家那天,脸色苍白,神色惊慌,手里

的盒子装满了上班用的东西。“情人节快乐。”他对珊蒂说,把一盒心形包装的糖果和一瓶威士忌放在餐桌上

。他把帽子摘下来,也放在桌上。“我今天被人炒了。亲爱的,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珊蒂说。她想表现得积极点儿,但其实自己也很害怕。最后,他说,他要睡了,所有

问题都等着以后再说吧。他的确这样做了。那晚他睡在了沙发上,之后的每一晚,他都睡在那里。

  失业后的第二天,他去城里的政府办公室咨询有关失业福利的事,填填表格,也试着找找工作。不过,不

管是他干的那行,还是别的行业,都没合适的岗位。当他试着向珊蒂形容找工作的地方那人山人海的场面时,

他的脸变得大汗淋漓。那晚他又回到沙发上。

  珊蒂发觉,他开始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耗在那上面,好像既然没了工作,他就有理由倚在沙发上了。

  有时他会浏览一下珊蒂从食品店拿回家的杂志;更多的时候,她发现他在看一本厚书,那本她参加读书俱

乐部得到的奖励,叫什么《历史谜团》。他用双手把书撑在面前,头向前倾,好像真的被里面的内容吸引着。

但后来她发现,他的阅读似乎根本没有进展,总停在那几页上面,她猜就在第二章前后吧。有一次,珊蒂也拿

起书,翻到他正看的地方。在那里,她读到:荷兰发现一具埋在泥沼里两千多年的男尸,有一页上还配着照片

,男人的额头皱着,脸上却有一种安详的表情;他戴着一顶皮帽子,侧躺着,除了手脚干枯,他的样子并不可

怕。她又读了几页,然后翻回她打开时的地方。她丈夫总把书放在沙发前面的咖啡桌上,一伸手就能够着。

  报纸还是每天都来,他会从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她发现他什么都读,讣告,各个主要城市的天气预报,

甚至连经济新闻里有关企业吞并和银行利率的消息也不放过。

  早晨,他起得比她还早,抢占卫生间,然后打开电视,做好咖啡,让珊蒂觉得他每天这时候都精力充沛又

乐观兴奋。不过还没等到她出门上班,他便又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盯着电视看了。下午,她回到家,电视经常

还开着,他还在沙发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穿着他过去上班时通常穿的那条牛仔裤和那件法兰绒衬衣。有时

电视关着,他坐在沙发那儿,抱着他的那本书看。

  “怎么样,还好吗?”她看他的时候,他会问。

  “还行。”她会说,“你呢?”

  “还行。”

  他总会在炉子上给她热一壶咖啡。他们在客厅里谈论珊蒂一天的工作,她坐在一把大椅子上,他仍坐在沙

发上。他们会举起各自的杯子,喝着各自的咖啡,就像正常人一样,珊蒂这样想。

  虽然珊蒂知道情况正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但她还爱着他。她为自己还有活儿干而心存感激。有一次,她跟

一个女伴聊了些心里话,聊起她老公成天待在沙发上的事。不知怎么的,她的朋友似乎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

的,这既让珊蒂吃惊,也让她很沮丧。

  她的朋友给她讲自己一个住在田纳西州的叔叔,在四十岁那年,就躺上床再也不肯下床了。而且,他经常

哭,每天至少哭一次。她猜她叔叔是在害怕变老,或者可能害怕自己得了心脏病之类的疾病。现在,她叔叔六

十三岁了,还活着呢。

  听了这些,珊蒂都快被吓晕了。她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那个男人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二十三年呀

。珊蒂的丈夫现在只有三十一岁。三十一加上二十三是五十四。天哪,一个人可不能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耗在

床上,或是沙发上呀。如果她丈夫真是得了什么病,或者出了车祸,她知道自己还能忍受。要是那样的话,他

也没有办法,只能活在沙发上,她得给他送吃的,可能还要拿着勺子喂到他的嘴边——这或许还包含某种浪漫

呢。但现在,她的丈夫,一个年轻且健康的男人,就这么赖在沙发上,除了上厕所,或是早上开电视、晚上关

电视得起来,压根不想动,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让她觉得很羞耻,除了那次和朋友聊天,她再也没和任何

人提起这件事。

  一天傍晚,她下班回来,停好车,走进屋,一开厨房门就听见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咖啡壶在炉子上,火调

到了低挡。她拿着钱包站在厨房里,能看见客厅里沙发的背影,还有那台电视,屏幕上人头攒动。她老公光着

脚,脚丫子从沙发一头伸出来。沙发另一头扶手的枕头上,她能看见他的头发,一动不动。他可能是睡着了,

或是没听见她进来,当然也可能没睡着,而且听见她进了屋。不过,她觉得这都无所谓了。

  她把钱包放到桌上,走到冰箱跟前,想拿瓶酸奶喝。开冰箱冷藏室门的时候,一团温吞吞的热气扑向了她

。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面一塌糊涂,上层冷冻室里的冰激凌化了,流得到处都是,流到了吃剩下

的鱼肉棒和卷心菜沙拉上,流进了装西班牙炒饭的碗里,甚至连冰箱的底盘上都积了一摊。再打开冷冻室的门

,喷出来的臭气几乎让她恶心得想呕吐。融化的冰激凌覆盖了整个底部,和一包三磅重的牛肉饼混在了一起。

她按了按裹着牛肉的玻璃纸,手指竟陷了进去。所有的东西都化了!

  她关上冷冻室的门,从下面的冷藏箱里拿出一盒酸奶,打开盖子,使劲儿地闻了闻。直到这时,她才冲着

丈夫大嚷起来。

  “怎么回事?”他说着坐起来,“咳,出什么事了?”他一边回过头看,一边挠着头发。珊蒂看不出来他

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睡。

  “该死的冰箱坏掉了!”珊蒂说,“就是这个。”

  丈夫从沙发上起身,调小了电视的音量,后来干脆关了,走到厨房里。“让我看看,”他说,“亲爱的,

这不可能啊。”

  “你自己看吧,”她说,“所有的东西都要坏了。”

  丈夫先看了冰箱里面,表情凝重。然后又在冷冻室里到处戳了戳,看看情况到底怎么样。

  “你说说,我还能怎么倒霉吧!”他发起火来。

  她脑子里突然涌出一大堆想说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

  “妈的!”他说,“这不是雪上加霜吗!这个冰箱用了还不到十年呢!我们买的时候,它几乎还是新的。

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头歪到边上,好瞥到冰箱和墙之间那块狭窄的空间。“我不明白,”他边说边

摇头,“插头都插着呢。”他抱住冰箱,前后摇晃,又用肩膀顶住冰箱,连推带拽地往厨房里挪了几英寸。能

听见冰箱里面什么东西从架子上掉下来,摔碎了。“真他妈的见鬼了!”他骂道。

  珊蒂这才发现自己还拿着酸奶,就走到垃圾筒旁边,打开盖子,把盒子扔了进去。“我今晚就得把所有东

西都做了。”她说着,开始在炉子上煎肉做菜,用烤箱烤东西。

  “我们得有台新冰箱。”她说。

  他没说话,只是又看了看冷冻室。

  她横插到他身前,把冰箱里面架子上的东西腾到桌子上。他帮忙把肉从冷冻室里拿出来,连带着别的东西

,都搁在桌子上,把桌子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他把整个冰箱都腾空了,找来纸巾和抹布,开始擦冰箱的内壁。

  “氟利昂没了,”他停下来说,“我能闻出来。氟利昂漏光了。可能是哪儿坏了,氟利昂就漏了。”

  珊蒂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着他说:“咱们需要一台新冰箱。”

  “你说过了,我也听见了。但是,咳,我们从哪儿弄一台呢?树上可不长冰箱。”

  “咱们必须得有一台,”她说,“难道我们不需要吗?对,可能我们不需要,我们可以像那些住在简易房

里的人那样,把东西放在窗台上。我们也可以买那种小泡沫聚苯乙烯做的保温箱,每天往里面放点冰块就行了

。”她把一棵卷心菜和几个西红柿放在桌上一包包挤在一起的肉旁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我们会再买一台冰箱的,”她丈夫说,“绝对会的!没错,我们需要一台,行了吧?没有冰箱是不行,

但问题是,我们到哪儿去弄,我们得花多少钱?对了,广告栏里肯定有好多卖旧冰箱的信息,等着,咱们看看

报。咳,我现在可是广告栏的专家。”

  她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看着他。

  “珊蒂,我们会在报纸上找到一台好的旧冰箱,”他接着说,“大多数冰箱都应该能用一辈子。天知道咱

们这台是怎么了。”他又瞥了一眼冰箱说,“真他妈倒霉透了。”

  “把报纸拿过来,”她说,“咱们一块儿看。”

  “不用担心。”他说着,走到咖啡桌那儿,在一大堆报纸里翻腾,找到分类广告版,坐了下来。她把桌上

那一堆吃的东西推到一边,好让他能把报纸平铺开来。

  她匆匆扫了一眼报纸,又看了看正在解冻的食品,说:“我今晚真得把这些肉排都炸了,还得把那些猪肉

饼、牛排、鱼肉棒都做出来。”

  他们开始仔细看分类广告版。丈夫的手指从一个栏目滑到另一个栏目,并迅速地跳过了“招工”的部分。

她看见一些条目旁画着对钩,但没看清他标记的都是些什么招工单位。那不重要。在一个名叫“室外野营用品

”的栏目里,他们终于找到了——新旧用具。

  “在这儿。”她说着用手指按住了报纸。

  他挪开她的手指说:“让我看看。”

  她边把手指挪开,边读着那个栏目下一个用黑框圈起来的广告。“冰箱、煤气炉、洗衣机、烘干机,等等

。‘拍卖大会’,这是什么?拍卖大会……”她继续读,“新旧用具及其他,每周四晚上,拍卖七点开始。就

是今天,今天就是星期四,今晚就有拍卖。这地方离我们不算太远,就在松树路上,那地方我开车都经过几百

回了。”

  丈夫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广告,然后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扯自己的下嘴唇。“拍卖会。”他嘟囔了一

句。

  她盯着他说:“咱们去吧。你说呢?你也应该出去转转,说不定就有电冰箱呢。一举两得呀!”

  “我这辈子还从没去过拍卖会,”他说,“现在,我可不想去看那玩意儿!”

  “去嘛!”珊蒂说,“你怎么了?会很好玩儿的。我也很久很久没去过了,都是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去的。

”她突然特别想去今晚的拍卖会。

  “你爸……”

  “对呀,我爸。”她看着丈夫,等着他把句子说完,说什么都行,但他没有。

  “拍卖会挺有趣的。”她说。

  “可能吧,但我不想去。”

  “我还需要一盏床头灯,那儿肯定也有。”她接着说。

  “喂,咱们缺很多东西。我还缺个工作呢,那儿也有吗?”

  “反正我要去!”她说,“你爱去不去。你要去就跟我一起走,不去拉倒,我无所谓。”

  “我跟你去。谁说我不去了?”他看了看她,目光躲闪到一旁,拿起报纸,把广告又看了一遍。

  “那咱们就去吧,”她说,“不过除非是你真的乐意。”

  他点了点头。

  “那我得赶快做饭了。我现在就把这该死的肉排做了,咱们赶紧吃饭。剩下的东西等回来再收拾,等咱们

从拍卖会回来以后,我再把别的东西做出来。不过,咱们还真得快点儿了,报纸上说拍卖会七点开始。”

  “没错,是七点。”他说着站起来,走到客厅里,透过飘窗向外看。外面街上正有车经过。他又用手指摆

弄起嘴唇。珊蒂看着他又坐在沙发上,拿起他的书,翻到他刚才正看的地方。不过,他很快就把书放下,重新

躺了下去。她看见他的头向下靠在沙发扶手上面的枕头上。他调整了一下枕头,双手枕在脖子后面,就不再动

了。不一会儿,她就瞧见他的胳膊耷拉了下来。

  她合上报纸,站起身,安静地走进客厅,跨过沙发靠背看过去:他闭着眼,胸部微微地起伏着。她回到厨

房,把煎锅放在灶上,打开火,倒上油,开始炸肉排。

  她曾和爸爸一起去过很多次拍卖会,大多是拍卖农畜牲口的。她好像总是记得,她爸爸不是要卖一头小牛

,就是买一头小牛。后来,等她的父母离了婚,她跟妈妈一起生活以后,她爸爸还曾写信给她,说很怀念那些

和她一起去拍卖会的日子。最后一封信是在她已经和她丈夫生活在一起后收到的,他说在这次的拍卖会上,他

花两百块钱买到一辆很漂亮的汽车。要是她在那儿,他说,他也会给她买一辆的。三周以后,一个半夜里打来

的她爸爸死了。一氧化碳从那辆刚买的汽车底座漏了进来,让他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他生活在

乡村,发动机一直转着,直到油箱里没油了才停下。他一直待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几天以后才被人发现。

  锅上冒起烟,她又倒了些油,打开了抽油烟机。她已经有二十年没去过拍卖会了,现在,她正准备去今晚

的这场。不过,她得先把这些肉排炸了。冰箱坏了是够倒霉的,但她发现,对今晚的拍卖会,自己充满了期待

。她开始想她爸爸,甚至都开始想她妈妈了,虽然在她碰上她丈夫,搬出来一起住以前,她们母女俩一直吵个

不停。她站在炉子旁边,翻着肉,想念着她的父母。想着他们,她戴上隔热手套,把锅从炉子上拿下来。烟正

上升着,被炉子上方的通风孔吸走。她拿着锅站在门口,朝客厅里看。透过昏暗的灯光,她只能看见她丈夫的

头和光着的脚。

  “快起来吧,”她说,“饭好了!”

  “好。”他回答。

  她看见他的脑袋从沙发一头探出来。她重新把锅坐在火上,从壁橱里拿下来两个碟子放在灶台上。她用刮

刀铲起肉排,放到碟子上。肉看起来都不像肉了,倒像是肩胛骨的一部分,或是什么挖东西的铲子。但她知道

那是块肉排,她把另一块也盛出锅,夹到碟子上。很快,她丈夫走进厨房,又看了一眼那台冰箱,冰箱门大敞

着。他看见了肉排,嘴张得大大的,却什么都没说。

  “坐啊!”她说着,递给他一个盛着肉排的碟子,“快吃吧!”他接过碟子,还是站在那儿,盯着碟子里

的东西看。她转过身,去拿自己的碟子。

  珊蒂把报纸清走,把那堆吃的东西推到桌子的一头。“坐下吧!”她又对丈夫说了一次。他把盘子从一只

手换到另一只手,仍旧站着。就在这时,她发现了桌子上面的一汪水。她能听见水滴滴答答地从桌子上流下来

,滴到地上的油毡子上。

  她低头看见她丈夫光着的脚,就在一汪水的旁边。她盯着看了好半天,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这么

不寻常的事儿了,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涂上口红,拿上外衣,去那个拍卖会。但她就是

无法把视线从丈夫的脚上挪开。她把盘子放在桌上,注视着那双脚,直到它们离开了厨房,重新回到客厅里,

回到沙发旁。

  (在彼空谷摘自   我这一生中男友不少而女友不多。有一位女友是从未见过面的,我却至今不忘,甚至她信里的有些话也还

记得。

20世纪40年代初期,我正在印度乡间“修道”。可惜凡心未断,忽然给别人介绍的国内一位女子去信,却

得到了冷漠的回答。我又写一封信寄到昆明,请她的一位教中学的朋友转去。这位转信人显然看了我的信,给

我来信说一定照转,还加了几句随便写上的话。不知怎么,原定的对象没有消息,转信人却成了我的通信朋友

。一来一去,愈谈愈热闹。她告诉我,她已经成为所谓的“问题女郎”,能跳舞跳一个通宵,开始喝酒,还想

学抽烟。她对于所学的自然科学不抱希望了。大学念到毕业,在研究所工作,都已成为过去。她不知道活下去

干什么。她越这样说,我的兴趣越大,越觉得她够朋友,于是彼此的信越写越多,也越写越长,各讲各的。

  后来我寄了一张自己的一寸小照,是照相馆照的那种护照上用的呆板头像。她回信来了,一字不提照片,

却在信中夹了一张男子的照片,和我的照片规格一样,只是多了背面的题字。赠者的名字只一个字,不知是谁

。受赠者的名字不是她。这使我大惑不解,最终决定还是问一句。这引来她的一大篇牢骚,说是气糊涂寄错了

。说照片是送她的,名字是她的别名。那个男人欺骗了她,现在去美国了。这次她给了我一张她的小照片,也

是同样规格的。信中还说,照片是旧的,现在她胖了,体重增加了,不要凭照片想她是什么样。她也不去想我

像不像照片上那样,说“神交”的朋友更好。说她是学理科的,不懂文学,脑筋呆板,不会胡思乱想。

  那位介绍国内女子和我通信的夫人有一次问我还通不通信。我说,信是通的,但人换了。她大吃一惊。这

二人都是她的同学,她都清楚。她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有男朋友的呀。我说不错,已经去美国了,并

告诉她寄错照片的事。她说,不对,不是这个,她现在的男朋友是和她一同到昆明的,还来过印度,现在回去

了,说不定要结婚了。我说,我只做朋友,她结婚也好,看她的信,够苦闷了,该结婚了。她说,不对,要写

信去问。过些天,她拿回信给我看,说:“事情很清楚。她对你不错。可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说你虽则知

心,但未见面。快想办法让她出国来吧。”于是征得她的同意,给她找担保。可是英国驻昆明领事馆认为担保

不合格,拒绝发签证。她写来一封带点儿感伤的信,那以后我们照旧通信。她还托美国的同事给我带来云南大

头菜。不久,抗战胜利,她就没了消息。想来是和那一位朋友结婚,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庆幸有过这样一位女友,她使我在长期乡居中得到安慰,遣除枯寂。我们在信中没有谈情说爱。我当时

想要的只是她这样能爽快谈心的女友。我以为友谊需要谈心,心不通怎么能成朋友?爱情是又聋又哑又盲目的

。婚姻不但要求有友谊和爱情,还要能在生活上谐调一致,所以最难圆满。天天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的心可谈

?也不能长久地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活上更难处处时时一致。女友可以兼有友谊、爱情二者之长

而无结婚所需三者之短,因此,我最珍惜所结交的几位女友的情谊。尤其是这一位,比另一位和我友好时间最

久的还要好些,因为那一位只是长期不相见,而这一位却是从来没见过。

  (珠珠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金克木集》一书,冷冰川图)

文苑

卖书

宗璞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短文《恨书》,恨了若干年,结果是卖掉。

  这话说说容易,真要做时也颇费周折。

  卖书的主要目的是扩大空间。因为侍奉老父,多年随居燕园,房子虽不小,但大部分为书所占。四壁图书

固然可爱,但到了四壁容不下,横七竖八向房中伸出,书墙层叠,挡住去路时,则不免闷气。而且新书源源不

绝,往往信手一塞,便混入众书之中,再难寻觅。有一天我忽然悟出,要有搁新书的地方,得先处理旧书。

  其实处理零散的旧书,早在不断进行。现在的目标,是成套的大书,以为若卖了,既可腾出地盘,又可贴

补家用,何乐而不为?依外子仲的意见,要请出的首先是“丛书集成”,而我认为这部书包罗万象,很有用;

且因他曾险些错卖了几本,受我责备,不免有衔恨的嫌疑,不能卖。又讨论了百衲本的“二十四史”,因为放

那书柜之处正好可以放饭桌。但这书恰是父亲心爱之物,虽然他现在视力极弱,不能再读,却愿留着。我们笑

说这书有大后台,更不能卖。仲屡次败北后,目光转向《全唐文》。《全唐文》有一千卷,占据了全家最大书

柜的最上一层。若要取阅,须得搬椅子,上椅子,开柜门,翻动叠压着的卷册,好不费事。作为唯一读者的仲

屡次呼吁卖掉它,说北大图书馆对许多书实行开架,查阅方便多了。又不知交何运道,几经洗礼,这套书无污

损,无缺册。我心中暗自盘算,一定卖得好价钱,够贴补几个月。经过讨论协商,顺利取得一致意见。书店很

快来人估看,出价一千元。

  这部书究竟价值几何,实在心中无数。可这也太少了!因向图书馆馆长请教。过几天馆长先生打电话来说

,《全唐文》已有新版,这种线装书查阅不便,经过调查,价钱也就是这样了。

  书店来取书的这天,一千卷《全唐文》堆放在客厅地上等待捆扎,这时我拿起一本翻阅,只见纸色洁白、

字大悦目。我随手翻到一篇讲音乐的文章:“烈与悲者角之声,欢与壮者鼓之声;烈与悲似火,欢与壮似勇。

”心想这形容很好,只是久不见悲壮的艺术了。我又想知道这书的由来,特地找出第一卷,读到嘉庆皇帝的序

文:“天地大文,日月山川,万古昭著者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经世载道,立言牖民,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文之时义大矣哉!”又知嘉庆十二年(年),皇帝得内府旧藏唐文缮本一百六十册,认为体例未协,选

择不精,命儒臣重加厘定,于嘉庆十九年(年)编成。古代开国皇帝大都从马上得天下,也知道以后不能

从马上治之,都要演习斯文,不敢轻渎知识的作用。我极厌烦近来流行的宫廷热,这时却对皇帝生出几分敬意

  书店的人见我把玩不舍,安慰道,这价钱也差不多。以前官宦人家讲究排场,都得有几部老书装门面,价

钱自然上去。现在不讲这门面了,过几年说不定只能当废纸卖。

  为了避免一部大书变为废纸,遂请他们立刻搬走。还附带消灭了两套最惹人厌的《皇清经解》。《皇清经

解》中夹有父亲当年写的纸签,倒是珍贵之物,我小心地把纸签依次序取下,放在一个信封内。可是一转眼,

信封又不知放到何处去了。

  虽然得了一大块地盘,许多旧英文书得以舒展,心中仍觉不安,似乎卖书总不是读书人的本分事。及至读

到《书太多了》这篇文章,不觉精神大振。吕叔湘先生在文中介绍了一篇英国散文《毁书》,那作者因书太多

无法处理,用麻袋装了大批初版诗集,趁午夜沉之于泰晤士河。书既然可毁,卖又何妨!比起毁书,卖书要强

多了。若是得半夜里鬼鬼祟祟跑到昆明湖去摆脱这些书,我们这些庸人怕只能老老实实缩在墙角,永世也不得

出来了。

  最近在一次会上得见吕先生,因说及受到的启发,吕先生笑说:“那文章有点讽刺意味,不是说毁去的是

初版诗集嘛!”

  可不是!初版诗集的意思是说那些不必再版,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无病呻吟之作,也许它们本不应得到出版

的机会。对大家无用的书可毁,对一家无用的书可卖,自是天经地义。至于卖不出好价钱,也不是我管得了的

  如此想过,心安理得。整理了两天书,自觉辛苦,等疲劳去后,大概又要打新主意。那时可能真是迫于生

计,不只为图地盘了。

  (杨光摘自作家出版社《告别阅读》一书,马明圆图)

文苑

最后一只狍子

薛涛

  过去,在我故乡冬天雪白的旷野中,偶尔还能看见狍子奔跑,它们跃动的影子为旷野边际太阳的红色光轮

增添了神性的光辉。可是到了我父亲这一辈,想见到狍子已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了。

  那是一种挣扎在雪白地平线上的真诚的生命。我的先辈们称这种可爱的生命为傻狍子。我们的孩提时代与

狍子一样愚蠢悲壮。

  故事大略就是从这地方开始的。

  这些故事都是那只生着三叉角的狍子引起的。当然,同时这是一个冬天里的故事,白白的雪,略有起伏但

尚可视为平坦的旷野。在起伏的旷野上行走,能看见一排蹄印,随着雪白的旷野起起伏伏,延伸出去。仔细一

看,这就是狍子,那只三叉角的狍子留在旷野上的印迹。这一行远去的印迹为单调的旷野增加了诗意,也增加

了北方冬天的诗意。

  它第一次出现,是在我家栅栏外面的谷草垛旁边。它从遥远的旷野尽头跑来,惊奇地往栅栏内的院落张望

,然后开始香香地咀嚼谷草垛上的谷草。

  狍子!我爸翻身坐起,从炕头跳了下去,踢翻了炭火盆。那时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意识到,这

是我爸在这个静谧冬天里的第一个激动的表现。以前他只是围着炭火盆悠闲地烤火,用柳条翻里面滚烫的土豆

。我爸盘算好了,明年春忙一过,就新盖一幢房子。我爸曾神秘地向我透露,房子就盖在旷野的边缘。

  村落在向旷野里疯长。

  我爸从门后拎出一根木棍,一脚踹开门冲了出去。

  狍子发现我爸来势汹汹,但它没有立刻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它新奇的目光迎向扑来的我爸,它把我爸看成

了淳朴善良的大爷。

  换成狐狸,早就逃了。可是它实在太单纯了,不懂得这个雪白纯净的旷野中会发生复杂的事情。

  可是,木棍不打折扣地落了下来。狍子意识到一些不妙,闪开了几步,但并没有跑开,还回过头疑惑地看

着我爸。在它看来,这一切太不可理解了。它大概还不愿意相信这个大爷的恶意。

  另一记重棍还是落了下来。这回它坚决地跳开了,跑得远远的,消失在旷野中。

  我爸掂了掂手中的木棍。两下没打中,他以为木棍出了毛病。我看着他,感到他很陌生。

  “傻狍子,回去!还傻冻着干什么?”我爸向我挥了挥棍子。

  我灰溜溜地跟了回去,走进栅栏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栅栏外的旷野。

  狍子就在旷野上的某个地方。一定的!

  晚上,我爸也这么说,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我爸喝了酒,踌躇满志的样子。陪我爸喝酒的还有二叔、三叔。他们都是闻风而来的,合伙打狍子是一件

令人兴奋无比的事情。喝到兴头上,我爸又抄起那根木棍,比画了两下,说:“今年打的狍子不吃了,扛到集

市卖掉,攒足钱明年盖房子。”“狍子肉香,狍子皮暖和!”二叔、三叔吵嚷开了。“真的吗?”我拽了拽二

叔的衣角问道。那时我还是个无知的小孩,父辈们的议论把无知的我引向了歧途,狍子是一种有用的动物:吃

肉,做皮垫子,值钱,盖房子。我琢磨着。

  我站在栅栏外向旷野中张望。我希望旷野中能出现一个黑点儿,那一定是狍子。我特别希望它出现,说不

清为什么,但肯定不是因为它有用。

  夜里又扬了场雪。雪盖住了狍子逃走时留下的蹄印。本来我爸他们已经准备出发了,但望了望新鲜的雪,

没有进入旷野。他们说,雪又加厚了,狍子找不到吃的,还会跑进村子,那么就不愁打不着狍子;狍子是成群

的,就不愁打不着两三只。我对父辈们的精明惊诧不已。

  为了我的冰车,我和祥闹翻了。我背上被撞坏的冰车离开冰场,冰场上的笑声渐渐离我远去。我形单影只

,又想起那只独来独往的狍子,它一定也已失去了伙伴……我踏上了旷野。

  “原谅我。”祥跟了上来。

  这事怪祥。祥的冰车从后面撞坏了我的冰车。冰刀要掉下来了,不钉一下就不能玩了。那样,整个冬天就

要白白交代了。

  “我爸发现了狍子。他一定能抓住它。”我没理会祥,只顾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我认为这是对祥的一种蔑

视。“什么?狍子……”祥又从背后跟了上来。“对,狍子。它跑进旷野了。不过它跑不掉。”我重复了刚才

的话。这时我把那只狍子想象成了祥。

  祥听罢显得特别激动,冰车掀落在雪地上。“你们要杀狍子?”祥问。“对。”我望着起伏的旷野,没有

看祥。“你……狍子是善良的动物。要是人们在野外冻麻了身子,遇上狍子,它会舔醒你,还把皮毛贴在你身

上……爷爷讲的。”祥讲了他爷爷年的经历。祥的爷爷穿过大旷野,到镇上跑买卖,途中遇见了土匪。“

胡子搜去了爷爷身上的大洋,还扒走了爷爷身上的羊皮袄,然后把爷爷扔在旷野中,打马而去。那是冬天的早

晨,爷爷的腿受了枪伤,倒在雪地上渐渐失去了知觉。嗒嗒声从旷野深处传来,不久一股暖流荡遍了爷爷的全

身。一群觅食的狍子救了爷爷……”不知不觉中,我把冰车掀落在雪地上,扑嗒声在旷野上回荡。

  “那,咱们应该帮帮那狍子……”我呢喃着。我彻底忘记了刚才在冰场上跟祥发生的不愉快。

  我爸、二叔、三叔各自拎着棍子守候在屋里,死死盯住窗外。栅栏外,那垛金黄的谷草上面换了一顶厚厚

的白帽子,特别好看。这是诱引狍子的天然饵料。

  一整天就要过去了。二叔、三叔挺直的腰板松垮下来,偎在热热的炭火盆旁打盹儿。我爸也有些打蔫儿。

  “看着点儿……”我爸说完也眯上了双眼。他把任务交给了我。

  “狍子不会来自投罗网的。”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可祥说还不能太早下结论。我们俩蹲下来,看着时间在

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很久。我打起了瞌睡。“看!”祥捅了我一下。

  狍子!那只狍子!它正立在谷草垛旁安静地嚼着谷草。幸好那时我爸他们还歪倒在睡梦里。

  “怎么办?”我呼吸急促,大口呼着白气。“赶走它。”祥低声说。

  我和祥坐在各自的冰车上,制订了一个美好的计划。我们击掌发誓:同甘苦共患难。我们又是朋友了。

  我和祥走近了狍子。狍子闭上嘴巴,停止了咀嚼,天真地看了看我们,然后眨眨眼衔起一根金黄的草梗,

继续咀嚼。它吃得很有耐心,很香。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快走吧,走啊。”祥朝狍子挥了挥手臂。狍子没有明白祥的意思,又天真地望了望我们。我只好从雪地

上拾起一根柳条向它挥去。狍子腾地跳开了,回头看了看我们,向旷野中走去。祥又掷去一块石子,狍子这才

改成小跑,蹚起一路雪末儿。我和祥慌忙又抓起一把谷草,扫掉狍子留在附近的蹄印儿。

  “咱们还得扫下去。”祥站了起来,望了望延伸出去的蹄印,“它可能是失去了伙伴的孤狍。让他们发现

蹄印追下去,它肯定就没命了。”

  “它的伙伴呢?”我问。“不知道……”祥悲愤地说。

  我和祥商定吃罢晚饭沿着狍子的蹄印儿扫下去,顺便为它背上两捆谷草。

  事实上,后来我没有去泥泞洼。在那个冬天的傍晚,祥一个人背上谷草,一个人蹚进了雪白的旷野。祥一

个人走向旷野深处的时候,我正躲在暖烘烘的小屋里围着火盆烤火呢。我爸说了,天这么冷,不准到外面玩,

何况天又黑了。爸爸还说,更不能与祥一起玩,去年祥家的驴子啃了我家的庄稼,他打瘸了祥家的驴子,祥爸

一定记了这个仇。我这才知道,在我爸和祥爸之间还有过这么一段插曲。大人之间的复杂令我在暖烘烘的屋里

打了个冷战。

  我的冰车就挂在墙上。祥撞坏的。我可以安心地待在家里了,没有什么可歉疚的。很快,我听见猫叫了。

那是祥在叫我。

  最后一声猫叫渗透着失望。祥爸为了他心爱的驴子,我为了自己心爱的冰车。这样做值,我残忍地想。

  那夜我没有睡着。我爬起来向窗外望去,月亮正从旷野深处爬上来,向灰茫茫的高空爬升。

  月亮是从泥泞洼那片林子中爬出来的,我想。祥一定累坏了。月光一照在我身上,善良的想法又统治了我

。我对不起祥,我想。

  “哗啦!”有人跳进了我家的栅栏。“砰砰!”来人急急地敲着窗子。

  “祥来过没有?快半夜了他还没回家!”是祥爸的喊声。我爸也听出了是祥爸,慢腾腾去开门。一股冷气

扑来,我打了个寒战。

  接着,我全盘泄露了我和祥的计划——祥一个人去了泥泞洼,但我没去。父辈们松了口气,流露出对我的

赞许。

  我只顾带着父辈们顶着月亮向月亮升起的那块地方奔去。父辈们一路跑,一路骂着:“傻狍子。”他们骂

祥。

  跑了很久很久,前面出现了黑乎乎的一片林子——泥泞洼,月亮升起的地方。我抢先冲进了林子。

  那只狍子!借助月光,我第一次真切地看见它眼睛中的美好与善良。它受了惊动,惊讶地望着我们,但没

有站起来。它身旁倒着祥,祥是累的。狍子用身子从北面挡着寒风,紧贴着祥。

  狍子看了看我,然后垂下头默默地嚼着一根谷草,顿时缕缕香气从它嘴边飘过来。那是祥背来的谷草。

  父辈们相互望着,手中的木棍相继垂落下来。我爸高扬的木棍掉在了雪地上。

  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祥爷的故事……

  我扛着冰车,在祥家院外立了很久,没有喊祥。其实我并不想去滑冰车,我只是想见祥。

  我只好走上旷野中的小路。小路的尽头就是那块冰冻的河,一块冰场。

  远处,一个黑影映在雪白的旷野上,正向我挥手。是祥!

  “祥,我……有时候人还不如狍子。”我垂下头,干脆地说出了我的想法。这想法折磨了我一夜。

  “别说了。”祥看着我,那样子让我想起了狍子。沉默。东方由白变红,一团火沉没在那片遥远的林子中

,林子要着火。

  “看!看哪!”祥打破了沉默。

  旷野中扬起一团团雪末儿,是那只狍子在奔跑。它是从月亮升起的那块洼地里奔出来的,正贴着雪白的地

平线飞驰,在红色的晕圈里跃动。

  狍子居然发现了我们,停下跃动的脚步,回头望着。雪末儿落下,那道清朗的影子正好立在太阳红色的光

轮里。它像一头神鹿!

  旷野中最后一只狍子,永远地消失了。

  (大浪淘沙摘自青岛出版社《最后一只狍子》一书,本刊节选,李晨图)

文苑

云朵

〔波兰〕维斯拉瓦·辛波斯卡◎陈 黎 张芬龄 译

  要描写云朵

  动作得十分快速——

  转瞬间

  它们就幻化成别的东西。

  它们的形状、色泽、姿态、结构

  绝不重复。

  没有记忆的包袱,

  优游于事实之上。

  它们怎么可能见证任何事情——

  一遇到事情,便溃向四方。

  和云朵相比,

  生活牢固多了,

  经久不变,近乎永恒。

  在云朵旁,

  即便石头也像我们的兄弟,

  可以让我们依靠,

  而云朵只是轻浮的远房表亲。

  让想存活的人存活,

  而后死去,一个接一个,

  云朵对这事

  一点也

  不觉得奇怪。

  在整个生活以及

  我,尚未完的生活之上,

  它们壮丽地游行过。

  它们没有义务陪我们死去。

  它们飘动时,也不一定要人看见。

  (顾莹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万物静默如谜》一书)

人物

科比还在

曾勋

  “81分”“绝杀”“凌晨4点”

  用“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给自己的孩子命名,在中国人看来不可想象。当初,科比的父母——乔·布

莱恩特夫妻俩吃到了品质很高的神户牛排KOBE,也许充分体会到了“人世间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这句话的

含义,等到儿子出生时,就直接将牛排的名字扣在了儿子身上。正如日本人在自然条件极其苛刻的情况下,仍

让神户牛排闻名全球一般,科比也因超出常人的意志力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凌晨4点钟的洛杉矶”并不是

一句闲谈,而是关于汗水、付出的生活方式与精神追求。

  当年有记者问科比:“你为什么能如此成功?”科比反问:“你见过凌晨4点的洛杉矶吗?”记者摇摇头

:“不知道,那你说说凌晨4点的洛杉矶究竟是什么样?”科比挠挠头,说:“满天星星,寥落的灯光,行人

很少。”

  “刚进联盟时,我学什么都很快。看到什么新动作,马上‘下载’下来,把它彻底弄明白。”科比在自传

中回忆说,“如果有什么新动作引起我的注意,不管是亲眼看见,还是从录像中看到,我都马上投入练习,第

二天继续加倍苦练,然后直接用到比赛中。”

  科比逝世前4天,刚好是他拿下“81分”的第14年。

年1月22日,湖人主场迎战猛龙。比赛之前,科比全身多处酸痛,接受了理疗师长达两个小时的按摩

治疗。在比赛中也能看到,在球衣遮不住的地方——他的膝盖、手肘、手指,都缠绕着护具。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科比全场拿下NBA历史上的第二高分——81分(年,张伯伦在费城勇士队单场拿

到分),而NBA球员只要单场能拿下五六十分就已经非常牛了。那场比赛也被称为“屠龙一役”。

  除了“屠龙一役”中的绝杀,年12月,科比面对韦德投入压哨三分球绝杀迈阿密热火,也是其职业生

涯中的经典比赛之一。

  当天,热火客场挑战湖人,双方缠斗到最后时刻。在终场前3秒,科比对韦德犯规,韦德两罚一中,热火

以:领先。但20秒暂停后,科比持球到弧顶中央,顶着韦德的防守,命中了一记打板压哨三分,以

:绝杀热火。

  此后多年,每逢这个时刻,美国媒体总要翻出这场比赛来缅怀一下。年也不例外,12月5日,他们照

例在推特上发布了该场比赛科比上演绝杀的视频片段。而韦德转发了推特,并搞笑地吐槽称:“为啥你们总是

喜欢旧事重提?”

  曼巴精神

  科比逝世后,一些球迷聚集在湖人队主场斯台普斯中心的外围,用向纸篓扔纸团“打铁”(投篮不进,打

到金属篮筐上发出声音)的方式来送别科比——大部分纸团都没有扔进纸篓,而是打到纸篓的边筐,落到地上

  在科比的NBA生涯中,不断“打铁”是他的重要标志。作为NBA历史上第一“铁王”(投篮不中的次数最多

),已经被广大球迷,甚至科比自己接受了。投篮不进,但继续打铁,是一种执着与无惧。他曾经说过:“我

宁愿30投0中,也不愿9投0中”。正是这样的曼巴精神,让科比最终成为NBA的标志性人物。

  科比有个绰号叫“黑曼巴”,那是非洲草原上毒性最强的一种蛇,而科比的精神,也被称为“曼巴精神”

。科比将其解读为热情、执着、严厉、回击和无惧,这5个关键词就是“曼巴精神”的内涵。

年7月13日,科比正式成为湖人队一员。当时,湖人队的老板珍妮·巴斯跟科比共进午餐,科比向珍

妮透露自己想学习西班牙语,这是他来到洛杉矶之后,为自己设定的目标。珍妮对此印象深刻。“一个只有17

岁的孩子,为自己设定了那样的目标,这让我很吃惊。”珍妮说,“当然他说的目标,在你看起来跟球队没什

么关系。但我觉得,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干什么事都充满动力的原因所在。”

  在奥运会上,加索尔带领的西班牙队输给科比领衔的美国队,痛失冠军。回到湖人队后,科比为了让加索

尔打球更加硬气,把北京奥运会的金牌挂在加索尔的更衣柜里。加索尔打开柜门,看到金光闪闪的奥运会金牌

,带着“这是什么情况”的表情怒骂科比,以为这是一个无聊的讽刺玩笑。科比却异常严肃、认真地说,你输

掉总决赛,输掉奥运会决赛,不要在决赛里连续输3次,让我们一起拿到总冠军!那一年,加索尔在球场上偶

有失误,科比总会在他耳边轻轻说:“没关系,好样的,继续投射。”他们终于力挫凯尔特人,捧回了总冠军

奖杯。

  在20年的职业生涯中,科比的内心一直保持着自我意识和外界规训之间的张力。他曾经心有恶魔,在早期

与奥尼尔的交往中,无数次口出恶言。在家乡费城,他曾经放言,要让所有费城人后悔。但在职业生涯后期,

他完成了与世界的圆融与和解。他和奥尼尔冰释前嫌,与家乡费城重叙温情。在退役后,他更是毫无保留地指

导训练篮球后辈,为推广篮球公益事业和拓展篮球影响力在全球奔走,成为所有人尊敬的现在的科比。

  在年出版的自传里,科比写道:“篮球给我的收益远不止在球场之内,球场外的收获更难以估量。如

果没有篮球,我不会懂得该如何去创造,不可能理解人性,也不可能明白该如何去领导团队。”

  从坚硬到圆融,从对抗到和解,从孤傲天才到团队领袖,如果有曼巴精神,这便是曼巴精神的全貌。

  篮球之外

  英雄迟暮,挣扎过后,他选择功成身退。年4月14日,科比在职业生涯最后一场主场对阵爵士的常规

赛后宣布退役。那句“MambaOut”,令人伤感,场上再无那英姿飒爽的身影和刚毅的眼神,更意味着一段段

青春记忆被封存。

  但没有人能为科比·布莱恩特的一生给出定义。

  在职业生涯暮年,科比曾经与硅谷超级天使投资人克里斯·萨卡分享了自己的一个愿景——他希望能成为

一个投资人。克里斯·萨卡给科比列了一张清单,上面是关于创业与投资的一些书籍、视频、TED演讲集以及

一些播客内容。

  “接下来的几个月,科比一直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发信息,不分白天和黑夜。准确地说,有一次他凌晨3

点打电话给我,当时他正在跑步机上。他痴迷学习这些东西到一周7天、每天24小时无休的状态。”20年职业

生涯养成的坚持不懈的职业精神,帮助科比快速转型成一个商界大佬、作家以及奥斯卡奖得主。

  科比很早就与他人合伙成立了一家基金公司。这家公司投资了十几家公司,其中之一就是阿里巴巴。

  实际上,科比对待生意也拿出了“曼巴精神”。年,与马云同台的科比曾说:“打篮球用的是智慧,

用的是想象力。真正做是因为喜欢——这和商业投资存在着共通之处。”

  篮球、影像、出版、商业……诸多纷繁的标签,构成了人们回忆里那个永远面带笑容的“黑曼巴”。

  (千里之外摘自《廉政瞭望》年第3期)

人物

蔡襄的“败笔”

能婴

  蔡襄是北宋名臣,以正直著称,因有感于陆羽的《茶经》中没有提到家乡福建的茶,特地向皇帝推荐北苑

建茶,意图使之成为天下之最。对此,苏东坡和罗大经提出了批评,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北宋佞臣丁谓做福建路转运使时,为了逢迎,耗费大量民力制作御用茶“龙团”。四十多年后,当蔡

襄做福建路转运使时,又推出了更加精致的“小龙团”。苏东坡在《荔枝叹》一诗中感慨:“君不见,武夷溪

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苏东

坡自注“相笼”一词:“大小龙茶始于丁晋公(丁谓),而成于蔡君谟(蔡襄)。欧阳永叔(欧阳修)闻君谟

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

  罗大经与欧阳修、苏东坡有同感,他在《鹤林玉露》中说,北苑建茶应该出现于唐朝末年或宋代初年,经

过丁谓、蔡襄的推波助澜,名噪一时。茶能提神,对勤政务学未必无助,然而蔡襄出于逢迎去制作“小龙团”

,这有损其“忠惠直道”的名声,以致无法和范仲淹、欧阳修相提并论,真是可惜。罗大经由此得出了这样的

结论:“君子之举措,可不谨哉。”

  (洛奇狮摘自《北京晚报》年2月17日,魏克图)

人物

感受蓝色

西莉亚·布鲁·约翰逊

  大仲马空手走出一家文具店。令他失望的是,在第比利斯没有一个地方有他急需的那种蓝色大页纸。

年夏天,大仲马去俄国参加一个婚礼。婚礼庆典结束后,他花了几个月时间在各国考察,最后,在格鲁吉亚首

都第比利斯停留。这时,他宝贵的蓝色大页纸用完了。数十年间,大仲马都用这种颜色特殊的纸写他的小说。

最后,他被迫使用一种奶油色的纸,虽然他觉得颜色的变化对他的小说有消极影响。

  这位多产的作家用3种不同颜色的纸来写作:诗流泻在黄色的纸上,文章展开于粉红色的纸上,小说则疾

驰在蓝色的纸上。大仲马以惊人的速度工作。他喜欢就自己能否在看似不可能的最后期限前交稿打赌。

  为了证明自己的写作速度,大仲马曾接受一个挑战:用3天时间完成长篇小说《红屋骑士》的第一卷。最

后,他赢得了赌金,在截稿数小时之前,超额完成了行。大仲马惊人的写作速度背后的一个秘密是,在动

笔之前,他会把故事情节在内心酝酿很长时间。他说:“一般来说,在一本书完成之前,我不会开始。”因此

,当他在冲刺般完成一部新长篇时,对于故事的发展,大仲马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方向。

年,大仲马因为报纸连载的两部长篇——《基度山伯爵》和《三个火枪手》——广受欢迎而一夜暴富

。他决定用这笔新得到的财富在马尔利港小镇建一座宅邸。3年后,“基度山城堡”完工。大仲马声称,宅邸

的名字不是他取的,而是一个访客在给她的司机指路时这么称呼它,他便予以采用。大仲马在入口处镌刻下这

样的话:“吾爱爱吾者。”城堡的庭院里养着各种各样的宠物,包括孔雀、猴子、狗、猫,以及一只秃鹫。

  大仲马的书房在正房的一边,二者隔着一段距离。那是一栋两层楼,没什么家具,底层是书房,二楼是卧

室。一条小小的壕沟环绕着这座建筑,凸显了其作为文学隐修所或者监狱(如果以它的名字来判断)的角色。

大仲马给他的这座小建筑起了个绰号叫“伊夫堡”,《基度山伯爵》中那个可怕的监狱便叫这个名字,其原型

来自现实中一座同名的监狱,坐落在马赛港。

  大仲马并没有固定的安排,而是每天尽可能挤出更多时间来写作。所以,在醒来后不久,他的手中就执着

一支笔。在办差事和吃饭的间隙,他会在纸上匆匆地写作。到了深夜,还可以在书房找到他。似乎一有空闲,

他便投入写作。如果没有其他责任需要履行,或者当截稿日逼近,迫使他在某部书稿上集中精力,他会在一天

中写上16个小时。在这些紧张的时期,饭菜会送到他的书房,以便他能够不间断地写作。

  (徐冰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怪作家:从席勒的烂苹果到奥康纳的甜牙》一书)

人物

一只蝴蝶在帽檐

沈轶伦

  阿加莎·克里斯蒂六岁那年,父亲带她和姐姐去骑马。父亲特意请了一位导游。导游是个热心的小伙子。

他牵着阿加莎的坐骑往山上走,一会儿说笑话逗这位英国小姐,一会儿又摘一小束花送给她。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午饭时间,导游兴致勃勃地捉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向阿加莎跑来。

  “送给小姐。”他说着,从翻领上取下一个别针,刺穿那只蝴蝶,把它别在阿加莎的帽子上。那只被刺穿

的可怜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阿加莎感到帽檐上的垂死挣扎,她太难受了,她哭了。她哭得没法吃午饭,哭得没

法回答别人的询问。父亲和姐姐百般安抚未果,最后都气恼了,认为“她太小了,害怕骑马,我们不该带她出

来玩”。

  一行人满脸不高兴地回到家。母亲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小女儿哭了,母亲看了阿加莎几分钟,然后说:“

是谁把这只蝴蝶放在她帽子上的?”姐姐回答是导游。母亲说:“我明白了,你不喜欢这样,对吗?它是有生

命的,你觉得它受到了伤害,对吗?”

  大约六十年后,已经誉满全球的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在撰写个人回忆录时,这样写道:“我疯狂地扑到母

亲怀里,搂着她的脖子说,对对对!它在拍动,不停地拍动,可导游是好心,他是善意的,我不能说。母亲轻

轻拍着我说,我完全了解你的感受。”

  阿加莎的父亲向来十分宠她,她和姐姐的关系也终生和睦。但在那个刹那,那个年幼的她有苦难言的刹那

,近在咫尺的父亲、姐姐都不能理解她的眼泪,而在家里迎接她的母亲只看了一眼,就如一道光照入深井一般

。爱,有时和理解是两回事。

  在垂垂老矣之际,阿加莎回忆起六岁的那次骑马之行,当母亲拍着她时,她才如释重负。阿加莎说:“当

你无法避免长时间陷入有苦难言的境地时,有人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并说了出来,那是多么美妙的解脱啊。”

  (陈福民摘自《新民晚报》年2月21日,周尤图)

社会

败于妖冶

月如钩

  《阅微草堂笔记》里的很多微型小说都是精品佳作,譬如这个。

  有位到济南参加秋试的生员,投诉旅馆不给好房住。店家说:“不是不给,是那个房间不消停,不知是闹

鬼还是闹狐妖,早就不住人了。”

  该生不信邪,强行入住,铺好床被后便躺下大声说:“是男魅耶?吾与尔角力。是女魅耶?尔与吾荐枕。

少给我畏畏缩缩地不敢出来!”于是插门吹灯,倒头就睡。夜深,忽听窗外软语轻声说:“陪你睡觉的来啦!

”该生刚想起来看看,突然被一个大家伙压在身上,重若磐石,简直受不了。他用手一摸,一身长毛,呼吸如

牛吼。该生本就很强壮,扭住就打。那东西力气也不小,他们满屋子滚了个遍。其他人听见声音不对,都过来

帮忙,但门闩着进不去,只听得乒乒乓乓、噼里啪啦。搏斗了两三刻钟,突然,那家伙要害处中拳,“嗷”的

一声跑了。这位朋友打开门,见大家都来了,就绘声绘色地讲经过,扬扬得意地谈战绩。当时快三更,大家又

各自回去睡觉。该生似睡未睡时,忽听窗外又轻声细语说:“陪你睡觉的这次真的来啦!刚才我就想来,只是

我哥急着想先和您比试比试,所以多有冒犯!现在他羞愧难当,不敢出来,小女子才来赴约!”话音刚落,人

就到了床前。该生自然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但喜爱她的妩媚多姿,且跟她睡一觉看她能怎样!刚拥进被窝,

就觉得那女子猛一吸气,该生立刻神情恍惚,昏迷过去。

  第二天天亮,门不开,叫不应,大家赶紧破窗而入,用冷水猛喷才醒。该生已经病病歪歪得不成人样,秋

试是参加不了了,被送回老家,看病吃药,折腾了半年,才勉强拄着拐杖出来溜达溜达。该生从此豪气尽失,

再没了当年的精气神儿。

  纪晓岚以金句点评:“力能胜强暴,而不能不败于妖冶。”

  与人相处,不复杂,也不简单。以性格而论,遇事只有四种模式:软硬不吃、吃软不吃硬、吃硬不吃软、

软硬都吃。软硬不吃的给人印象是“二”,软硬都吃的则“[尸][从]”,大部分人都在“吃软不吃硬、吃硬不

吃软”的区间。鬼怕恶人,所以吃硬不吃软。败于妖冶,则是吃软不吃硬。

  (刘振摘自《深圳商报》年2月26日,张伯涛图)

社会

有些事,可意会也可言传

南在南方

  车走直路马踏斜,相飞田字炮打隔,过河的卒儿了不得。

  我喜欢看别人下棋胜过自己上阵,不全因为我是个臭棋篓子,还因为看别人下棋是休闲,有点像看戏,落

子如同大幕拉开时的锣鼓叫阵,有人行棋似武生快马加鞭,有人却似青衣顾盼生姿。一语不发,或者插科打诨

;一目了然,或者老奸巨猾;一帆风顺,或者山重水复。不同人,不同棋,妙趣横生。

  很多时候想到象棋,我眼前就跳出三个人来,有点像条件反射,一个痴,一个禅,一个呆。

  有一阵子,我吃完午饭便到公园转一圈。看到一个老头儿坐在棋盘边上,我总要慈爱地拍他的脑袋。这是

个铜雕塑,这个铜老头儿手持一把蒲扇,盯着棋盘,棋盘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颗棋子,手悬在空中,像是胸有

成竹,他的对面留了个位子,被磨得明亮光滑——照相的人坐的!这一天,我看见一个老头儿坐在那里——不

是铜的那个。他双手抱着脑袋,好像很痛苦,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嘴巴不停地吹气,像鱼被憋着了,吹了一

个大水泡,再吹一个小水泡。我看了一会儿说,嘿,这是死棋啊。这老头挥了一下手,像是赶苍蝇!

  第二天,我又看见老头儿坐在那里,还是那个姿势,没敢打扰,心想,他这是跟这盘棋较上劲了。接下来

的一天,我再次看见这老头儿,不想他一脸老泪,抽一下嘴,瘪一下嘴,再抽一下……我问他有啥事想不开?

他说,这一盘和棋!我站起来走了,看戏流泪实在是自家的事情。这事过了很久,我看一本书,看见象棋“四

大名局”,其中有一局跟那雕塑相似。我立马跑到公园去看,真的就是“蚯蚓降龙”。三个兵战两个车,化境

即是和棋!也就是说,我无意间见到了一个高手,可当时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让我觉得,他是犯了神经。

  十多年前,诗人慧玮说过一个棋手,在陕南商州某座山里,是个木匠。有一天,他砍了两棵大树,跟儿子

锯成半尺高的圆木墩,儿子以为他要做切菜板,等锯了二十个之后,儿子才明白这是要做象棋!父亲在木墩上

凿字,儿子就在院子里把小石头砸进泥里做成棋盘。这父子俩一有闲暇,就在院里下棋,不是下,而是搬,并

且乐此不疲。诗人探访时问,这样下有意思吗?木匠说,陶渊明曾祖每天早上起来把百盆花草搬到院子外面,

下午再搬回来,你说没意思吗?诗人问,那到底有啥意思呢?木匠说,但得其中趣,不与外人言。

  这个禅者,不知现在情状如何。

  还有一个下棋的,在老家,我看着他从中年下到老年。他下棋很慢,又喜欢下红棋。老话说,红先黑后,

输了不臭。一般来说,他第一步会上马,是上右马还是左马,他得想一会儿。他的棋友刘老庚就骂娘,骂急了

他说一句,你急着死啊?常常半天一盘棋都下不完。他老婆来找他,说老母猪发情了得找公猪,他不着急,老

婆就提了他的耳朵,扯得他嘴咧到耳根也不喊痛,却喊:我有一步好棋没下!

  这两个人见不得也离不得,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下就下老了。刘老庚儿女都在城里,接他去住

,最多一两个星期他就要回来下棋。再后来,刘老庚的老伴儿去世了,他们有些像亲人了。

  他下不过刘老庚,一边下,一边聊家常,尽拣刘老庚的心病说,什么刘老庚光有孙女没有孙子啦,什么家

里没个人声冰锅冷灶啦,什么晚上没人暖脚啦。弄得刘老庚心烦意乱,他逮个机会赢一盘!

  去年他名声大震,因为刘老庚下着下着棋就死了。那天他起手没上马,飞了象,刘老庚架了当头炮。第二

步,他还没上马,这边刘老庚打他的中兵将军,他又两难了,是上左士还是右士?这一回刘老庚也没催,靠着

矮圈椅打盹儿,他落子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刘老庚,头歪着,喊也不答应,死了。他也没慌张,报警的同时,

通知刘家儿女。村里人都替他捏把汗,下棋下死了人,似乎这事多少他都有责任。这让他很不安,结果刘家儿

女回来给他磕头,说先严在世多亏他的照料……这头磕得他心旷神怡,后来吹牛有了资本,我的棋有多厉害?

然后自答,豆腐板上下象棋——死路一条嘛!

  很多人写下棋,我喜欢梁实秋的一段:“当你给对方一个严重威胁的时候,对方的头上青筋暴露,黄豆般

的汗珠一颗颗地在额上陈列出来,或哭丧着脸做惨笑,或咕嘟着嘴做吃屎状,或抓耳挠腮,或大叫一声,或长

吁短叹,或自怨自艾,口中念念有词,或一串串的噎嗝打个不休,或红头涨脸如关公……”

  我时常看到这样的情景,往往会心一笑。很多时候,我喜欢牛山和尚的心境:“闲看乡人着矢棋,新兴象

有过河时。马儿蹩脚由他走,我只装呆总不知。”以这个心境看小童下棋尤感怡然。

  (檬男摘自   最近我读了戴维·布鲁克斯的《第二座山》。这本书可以说是强人哲学的现代升级版。到底什么叫强人呢

?我先说几个例子,你看看你想向谁学习。

  王枫从中学到大学,都是全班成绩最好的学生,一路上的也是最好的学校,毕业后当然也是供职于一家最

好的公司。这几天他成了微博的热点,因为他发布了一则征婚广告,其中列举了自己的各种过硬条件,以及对

女方的种种硬性要求。网友认为王枫太物质了,王枫理直气壮地回应:我是最好的,当然要找个最好的。

  周琪是一位美丽的青年女性,她家庭条件很好。她毕业后决定先看看世界,再琢磨干什么。几年以来她走

遍了世界各地,发在   马小武今年40岁,医院当清洁工。5号病房的孩子得了不治之症,孩子的父亲老王眼看着一天比一

天绝望。这一天,马小武打扫病房时,老王正好出去抽烟,马小武打扫完出来,在楼梯口碰见了老王。老王说

:“你怎么干活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打扫病房?”马小武没有反驳,反而谦卑地说:“对不起,我马上扫。”

然后当着老王的面又打扫了一遍。

  林肯站在乔治·麦克莱伦将军家的屋檐下等人开门的那一年,已经52岁了。他曾经狂热追求过声名和权力

,现在都得到了,他刚刚当选美国总统。现在,他需要麦克莱伦出山帮他打赢内战。男仆说将军不在,林肯说

没关系,他就在客厅等。一小时之后,比林肯小17岁的麦克莱伦回来了,没理会林肯直接上了楼;半小时后,

男仆出来说将军今天很累,下次再谈吧。随行人员都怒了,林肯却说:“礼节和我个人的尊严不重要,只要能

请到一位愿意为联邦作战的将军,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王枫和周琪做的并没有任何不对,他们正在攀登人生的一座山。但是马小武和林肯攀登的,是第二座山。

  “第二座山”是布鲁克斯发明的概念。他说人生要爬两座山,第一座山是关于“自我”的,你希望实现自

我,越来越成功,获得幸福;第二座山却是关于别人的,是关于“失去自我”的:你为了别人,或者为了某个

使命,宁可失去自我。

  王枫和周琪代表着现代社会两种典型的生活理念。可布鲁克斯说,这两种活法带给人的幸福感是有限的。

30岁的王枫比他20岁时更无趣。你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只喜欢“成功人士”喜欢的东西。他取得了很多

成绩,但有着深深的不安全感。有一天听说当年那个学习成绩远不如他、整天只知道看电影的中学同学,现在

成了著名导演,王枫深受打击。

  周琪喜欢很多东西,可是从未真正选定过什么。在无限的自由中生活多年后,周琪有一种迷失感。

  并不是第一座山不应该爬,但是布鲁克斯注意到,有很多爬完第一座山的人,现在都在爬第二座山。

  第一座山讲个人自由,第二座山讲责任、承诺和亲密关系;第一座山讲独立,第二座山讲互相依赖;第一座

山讲自我的成长,第二座山讲忘记自我;第一座山讲获得,第二座山讲奉献。

  你肯定会说,那些主动选择第二座山的人,必定都有高贵的品格——是的,布鲁克斯认为,品格其实是当

你忘记自我去攀登第二座山时所获得的副产品。忘记自我的那个状态,是值得追求的。

  第二座山不是以你自己为核心,而是以别的什么为核心。第一座山追求的是幸福,第二座山得到的是喜悦

  这里的幸福,特指个人的幸福。比如你取得了成功,在竞争中获得胜利,实现了目标,提高了能力,再加

上各种感官的快乐,这些都叫幸福。喜悦,则是另一种东西。

  人生的喜悦一共有6个层次。

  第一层喜悦是心流。你非常投入地做一项工作,而且做得特别顺手、漂亮,你进入忘我的状态,感觉自己

已经和工作融为一体。

  第二层喜悦是与他人关系融洽。

  你在一个酒吧里坐着,音乐声响起,一个陌生人过来邀请你跳舞,你一看他就感觉合拍。你们配合得天衣

无缝,完全融入音乐,你的自我意识好像消失了一样。

  第三层喜悦是亲密的情感。比如妈妈第一次看到她的宝宝时的那种感觉;父亲看见孩子们快乐地玩耍,自

己偷偷在旁边乐的那种感觉。

  第四层喜悦是精神上的沟通。有一天,一个诗人在自家后院,发现一只鹰隼落在树上。他就那么盯着鹰隼

,鹰隼也盯着他,人和动物之间的界限消失了,诗人希望那一刻永远都不要结束。

  第五层喜悦是超越自我,是与万物融为一体的宗教般的体验。

  第六层,也是最高级的喜悦,是道德喜悦。布鲁克斯观察到,那些身上背负着沉重负担、永远都被人需要

的人,他们并不是一天到晚长吁短叹,而是整天都乐呵呵的。他们的脸上永远都有喜悦之情。

  喜悦来自忘我。你要是没有任何负担,不会一天到晚都那么高兴,你会感到困惑,会觉得快乐已经到上限

了。世界上没有人需要你,那其实是最不幸的感觉。你要是一身负担,同时又不把那些当成自己的负担,而是

完全为了别人,你会充满喜悦。幸福是变幻无常稍纵即逝的,喜悦却是深刻而持久的。

  (林冬冬摘,勾犇图)

社会

完美的预设

罗尔夫·多贝里

  假如你正乘坐航班从法兰克福飞往纽约,那你觉得这班飞机有多长时间是行驶在航线上的呢?正确答案是

:从来没有。如果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只要扫视一下机翼边缘,便能观察到副翼的躁动——副翼就是用来不断

修正航线的。自动驾驶系统每秒钟都会数千次计算飞机实际航线和预设航线间的偏差,然后将校正的指令传导

到副翼。

  我常常驾驶一架无自动飞行系统的小飞机消遣时光,此时,进行微小修正任务的便是我的双手。只要我放

开操纵杆一秒钟,飞机便会偏移航线。你在开车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经验:即便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双手也

不能离开方向盘,否则你将会偏离行驶路线并面临出事的危险。

  生活的运转方式同飞机和汽车的一样,尽管我们更希望让它变成另一种样子:可规划、可预见、无干扰。

如果真能如此,那我们只需要专注于预设,专注于理想的起始状态就好。教育、事业、爱情,如果一开始就能

做出完美的规划,之后再如预期般完成目标,那该多好。然而正如你所知,生活并非如此。生活这架航班总要

不断地经历气流,我们要同所有可能出现的侧风和恶劣天气做斗争。尽管如此,我们表现得却如同一个天真的

、期待好天气的飞行员一般。我们高估了预设的作用,低估了修正的作用。

  作为一名业余飞行员,我明白了一点:起飞的状态并不是那么重要,关键是起飞之后的调整。

  美好的生活是一种持续稳定的状态——这是一种常见的认识误区。只有通过后期不断地调整,我们才能让

生活变得美好。

  (李金锋摘自中信出版集团《清醒思考的策略》一书,王原图)

社会

职业的尊严

马步升

  日本的本阿弥家族是以刀剑鉴赏和研磨为祖传家业的。在这个曾经盛行武士道的国度,人们对宝剑名刀的

崇拜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风气使然,故而也诞生了一批刀剑鉴赏家,而本阿弥家族独领风骚。

  刀剑鉴赏不仅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更需要高迈的职业道德作支撑,眼力、胆力、正义感、责任感,缺一不

可。德川家康身为幕府将军,是天皇面前的重臣,掌握着日本的军政大权。他珍藏了一把短刀,据说是前幕府

将军足利尊氏的镇宅之宝,还附有本人的亲笔题款。有一天,德川当着天皇的面,将名人光德招来,让他对宝

刀做出评价。光德明知干系重大,可经认真鉴定后,还是说,此刀被重新浇铸过,不过是一件废品,虽然附有

足利尊氏的题款,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他本人不是刀剑鉴赏家,何况在他手上刀还是新的。德川家康在

天皇面前丢了面子,尽管不高兴,可光德是全日本刀剑鉴赏的绝对权威,权威的树立是因为他的心中只有刀剑

,而没有刀剑的主人是谁这个概念。光德认为,即使在最高当权者面前,要他说出违背自己本心的话,还不如

去死,而德川家康也意识到,手握重权的将军并不等于手握真理的将军,他没找光德秋后算账,只是不再召见

他罢了。

  光德的后辈空中斋光甫也遇到过一件事,他在江户浪游时,武士今田四郎左卫门拿出一把插在古鞘中的锈

刀,说主人令他以两枚金币的价格出售,可是,没人看得上这把刀,刀究竟有无价值,想请大师帮忙鉴定。光

甫接过刀仔细一看,虽然刀身的铭文已经模糊,且锈蚀不堪,但他立即判定,这是一把宝刀。他对武士说,你

不用再找别人了,你想出让的话,不管什么价格,我都愿意买下。刀被光甫带回京都,经过一番打磨,便光芒

四射,任谁看都是一把宝刀。他给刀身贴上金币枚的标签,并在象眼部位刻上“正宗”二字。做完这些,

他便以这个价格从今田手中买回了这把刀。

  当时日本正处在经济起飞、物欲横流的时代,满地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当今田武士明码标价售刀时,任何

买主分文不少买下来,都不算是什么坏事,一家愿卖一家愿买而已,虽欠公平,却符合市场交易的基本规则。

可在本阿弥家族看来,以鉴赏刀剑为业的眼光既已看出了刀的真正价值,而利用对方的无知低价收买,便无异

于令人羞耻的掠夺行为。他们也需要靠专业技能生存,但更值得他们珍重的是在职业方面的权威地位,如果为

一时之利所惑,使家族的威望受到损害,比死还要可怕。

  本阿弥家族的这两件事,一件是持守职业尊严、不阿谀逢迎,一件是不以专业攫取利益,自己对自己诚实

、对他人诚实,这便是一切职业尊严的来源。而且,由于敬业,由于对业务的精通,以此获得了权威的信誉,

便应更敬业,更讲信誉,如果借权威的名号谋私利,趋炎附势,那么,这权威就要打折扣,一次次折扣下来,

终将不值一钱。

  (田龙华摘自《西安晚报》,辛刚图)

社会

我们准备好了吗

徐欧露

  在科技更加发达的今天,站在病毒面前的我们,更安全了吗?

  答案可能恰恰相反。

年,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健康与安全研究中心发布研究报告——《应对全球灾难性生物风险的

技术》。报告的作者之一、该中心传染病学专家阿米什·阿达加说,人类在近半个世纪以来,已经进入了一个

全球灾难性生物风险事件频发的时期。

  这个判断不断被印证。年9月,由世界银行和世卫组织共同召集建立的全球防范工作监测委员会发布

《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全球突发卫生事件防范工作年度报告》(下称《年度报告》)。报告指出,年至

年,世卫组织在个国家和地区追踪了次传染病事件,包括“非典”、中东呼吸综合征、埃博拉、

寨卡病毒等。

  “这些疾病预示着高影响力、潜在快速传播疾病的新时代的来临。这类疾病更加频繁地暴发并且越来越难

以控制。”《年度报告》认为,世界正处于地区或全球灾难性传染病及大流行病暴发的高危之中,如果暴发,

不仅会造成生命损失,还可能颠覆经济秩序,造成社会混乱。

  作为高风险病原,病毒尤其值得   如果说病毒的进化就像在积攒火药,需要导火索才能引爆,那么在现代社会,无论是人口增长、环境恶化

,还是人口频繁流动、技术滥用风险增高……导火索变得越来越多。

  更快、更挤、更危险

万年前,非洲,一只黑猩猩由于捕食红顶白眉猴和大白鼻长尾猴,感染了猴子身上的一种病毒,很快

,病毒开始在黑猩猩之间传播。

  几个世纪以来,喀麦隆的猎人捕食黑猩猩,也不时会被这种病毒感染。但在20世纪以前,这些猎人远离人

群,病毒没能感染更多人。

20世纪初,非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中部原本疏落的聚居地迅速发展成万人以上的城市,人们从村庄大

批迁移到城镇,同时带去的还有病毒。在人口稠密的贫民窟,它们迅速传播。20世纪中叶,这种致命病毒已经

走出喀麦隆,降临刚果。随后,被感染者沿河流和铁路向非洲中部其他城市迁移,到年,病毒的脚步已经

横贯整个非洲大陆。

  随着刚果独立,在刚果工作的海地人重返祖国,病毒也传播到海地。到20世纪70年代,海地移民和美国游

客把这位“杀手”带到了美国。当科学家终于在年发现这种病毒时,它已潜伏于全球,继续感染了万

人,并让其中一半人失去生命。这就是造成艾滋病的HIV病毒。

  在全球化起步阶段,艾滋病病毒从喀麦隆传遍全球历经了半个世纪。而在全球化、城镇化加速的今天,病

毒的扩散、感染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20世纪末,国际社会已经形成共识:传染病造成的危险,是单个国家无法应对的。美国公共卫生问题专家

劳里·加勒特在《逼近的瘟疫》一书中写道,“非典”疫情预示着一个新时期——传染性致病微生物全球流行

时期的到来。

  如今的世界,人口更密集,交通更迅捷,也可能更不安全。地球上的人口在过去的50年间翻了一倍,人口

密集的城镇大量涌现,污水、垃圾……污染滋生着病菌。一旦发生传染病,将有更多人被迅速传染。

  地理隔离曾是防止传染病扩散最古老、有效的方法,也一度在传染病出现的早期赋予了人类宝贵的“宽限

期”,可以及时防堵。但从波音飞机打破洲际隔离开始,地理隔离逐渐因为高速交通系统的发展被打破。

人流高效转移的同时,病毒也在迅速传播。

  “非典”暴发的年,中国春运期间的全国旅客运量为18.19亿人次。随着“八纵八横”高铁网的逐步

完善、“村村通”硬化路的大量修建,年春运,全国旅客发送量达29.9亿人次。研究者认为,更庞大的春

运客流和更稠密的交通网络,在数量和结构上都使新冠肺炎疫情比“非典”更容易渗透到全国。

  曾被山海阻隔在世界另一端的新兴病毒,如今离我们只有一班飞机的距离。上万机场和每年46亿人次的全

球航空客运量,让病毒可以降落到世界任何一角,且最长不超过36小时。

年,安哥拉和巴西黄热病流行,黄热病毒被一名从安哥拉回国的工人带入中国;几乎同时,裂谷热病

毒被另一名归国人员带入中国……这些事件的发生说明,人类越来越难预料下一次新发和再发传染性疾病的暴

发,以及病原的身份种类、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万种风险

  来自黑猩猩的艾滋病病毒、来自禽类的禽流感病毒、蝙蝠带来的冠状病毒,无一不在提醒我们,大多数恶

性病毒传染病都是野生动物体内的病毒“跨界”传染给人类的。

  《自然》杂志曾在年做过统计,新出现的传染病中,有60%是人畜共患,其中72%又是以动物为宿主的

病原体引起的。

  随着野生动物栖息地被人类不断侵占,人类与带病毒动物间的物理距离正在缩小,病毒从动物到人的“溢

出效应”正在加速。

  曾在委内瑞拉西北部暴发的出血热,原宿主就是当地丛林中的棉鼠和藤鼠。由于当地居民大规模开发农田

,它们失去栖息地,被迫在新建的农村社区中与人类接触,很快将随身携带的沙粒病毒传染给人类。

  在马来西亚,人类的活动范围加速扩张,当地人把养猪场建在了蝙蝠的栖息地旁。蝙蝠吃水果,水果被蝙

蝠携带的尼帕病毒污染后掉到猪圈,猪吃后染病,最终把病毒传染给了人。

  据研究者估算,大约还有万种未被发现的病毒在野生动物中流行传播。

  描写埃博拉病毒缘起的《血疫》一书写道,随着人类技术的进步与对自然的大规模开发,我们似乎闯入了

一个神秘黑暗的禁地,那些原本与人类相安无事的病毒,由于其原本的动物宿主被消灭,或者被当作人类维系

自身生存所必需的生物资源,因此,选择了人类作为新的宿主。

  警惕“杀手”复活

年,加拿大艾伯塔省的一家实验室中,一个科学团队将重叠性DNA片段拼接在一起,人工合成了一种

病毒,随后发表论文对制作方法进行了介绍。

  没想到,这引起了轩然大波。被合成的马痘病毒,与在年宣布已被根除的致命性天花病毒存在亲缘关

系。一种担忧萦绕人心,科研人员制造这种病毒并附带“说明书”的行为,是否可能降低其他人制造天花病毒

的门槛,让“杀手”复活?

  高风险传染病的病原体,并非一定来自自然。《年度报告》认为,随着科技特别是基因编辑技术的发展,

致病微生物也可能在实验室中被研发和制造出来。

  例如“功能获得性研究”,就是通过在实验室中人为增加病原体的毒力、易传播性或宿主范围,以研究病

毒特性或评估新兴传染病。这类“双刃剑”研究,一直伴随着科学伦理和风险的争论。

  甚至一些病毒并不需要被特意制造。就在20世纪世卫组织宣布人类已消灭天花的同时,多个实验室里仍储

备着用以研究的天花病毒,一旦有人将病毒释放,局面会再次反转。特别是,人们现在已经不再接种天花疫苗

,对这种病毒的免疫力正在减弱。

  此后,世卫组织要求所有天花病毒都要送到其批准的两所实验室中。但就在年,并非上述两所实验室

的美国马里兰州国家卫生研究院的科学家在打包一间实验室的物品时,发现了6只20世纪50年代遗留的小瓶子

,里面竟装着天花病毒。在世卫组织的天花清扫中,它们被忽视了。人们意识到,病毒失控甚至可能不需要复

杂的过程。

  《年度报告》认为,传染性微生物有可能偶然泄漏,其后果等同于自然流行病暴发,甚至更严重。而微生

物被故意释放则将使疫情防范工作复杂化。

  “新发或再发传染性疾病是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背景下一系列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王小理等人撰文指出。

  社会和生态环境、科学技术等因素使我们离病毒越来越近,而国家安全、公共政策设计等问题,也带来类

似风险。例如,年,日本政府以加强年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生物安保、开发诊断试剂为由,首次引入

埃博拉病毒和其他4种致命病毒。

  世界做好准备了吗

  “面对快速变化的致命的呼吸道病原体大流行病,世界并没有做好准备。”《年度报告》说。

年10月,来自20多个国家与国际组织的专家学者撰写了一份题为《全球健康安全指数》的报告(下称

《指数报告》)。《指数报告》根据预防、疾病监测和报告、快速反应、医疗系统、国际规则承诺、环境危险

度6个类别,评估了个国家预防、发现和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能力。在66.7分以上即被认定具有较强危

机应对能力的标准下,这个国家的平均得分仅为40.2分,其中高收入国家的平均分也只有51.9分。

  “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为重大传染病或流行病的暴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指数报告》写道,各国预防

、发现和应对这类重大疾病暴发的能力存在严重缺陷。

  在这个全新的全球化时代,任何一个国家失守,都可能带来世界范围的连锁反应。

  从资金支持来看,《指数报告》显示,尽管86%的国家将地方财政或捐助资金投入健康安全建设,但少有

国家从国家预算中拨款,用于整体评估、解决健康安全漏洞并制订行动计划。

  从生物安全来看,《指数报告》指出,至少75%的国家在应对全球灾难性生物风险相关指标上得分较低,

最薄弱的地方之一是,忽视对可能增加知识但也可能损害公众健康和安全的“双刃剑”研究的监督。

  从技术水平来看,“目前国际社会尚不具备在数月内研制针对新型病原体的疫苗与药物的能力。此外,以

微生物法医学的发展现状,尚难以可靠地将传染病大流行回溯和归因,这表明了当前防范性质的科技发展的滞

后性。”王小理指出。

  从政治、经济方面来看,王小理等人认为,围绕先进生物技术的国家间地缘经济竞争,加剧了建立可在全

球范围内实施的国际准则的挑战。例如,自《遗传资源的获取与公平公正地惠益分享的名古屋议定书》实施以

来,对疾病的监测和应对至关重要的生物样本的国际分享系统却在弱化。

  从防范体系来看,《年度报告》指出,国家和地方疫情防范计划工作往往缺乏有效的“全政府”和“全社

会”方针;疫情防范工作中社区参与严重不足;国家卫生应急预案协调机制尚不完善,应急机制应扩大到卫生系

统以外的部门,但个国家和地区的归口单位中,只有4个设在卫生部以外……

  《年度报告》写道:“长期以来,在大流行病方面,我们任由恐慌和忽视循环往复——当存在严重威胁时

,我们加大努力;当威胁减弱时,我们很快将其抛诸脑后。早就该采取行动了。”

  (乔木摘自《瞭望》年第8期,王青图)

社会

医者仁心

黄翔

  三个问题

  我是一名脑外科医生,主要工作是为病人进行脑部手术,驱除病痛。在所有的外科科室中,脑外科应该算

是最苦、最累的,挑战性也是最强的。为什么?因为大脑实在太复杂了,而且大脑对人而言也太重要了。你爱

一个人、恨一个人,或者忘记一个人,你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全是由大脑控制的。

  因为大脑是如此神秘,所以,作为一名脑外科医生,经常会有病人问我各种问题。我总结了一下,问得最

多的问题有以下三个。

  第一个问题:“大脑是不是真的像豆腐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回答得严谨一些。一般来说,大脑比较柔软,可以变形,易于牵拉,有一定的韧性,

不容易出血。但是,每个人的大脑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大脑像嫩豆腐,一碰就出血,一碰就碎。所以在手术

中,遇到这一类大脑,止血非常困难,要用特殊的止血材料才能把它压住。有时候,即使在手术台上止住了血

,回到病房后可能又会出血。这个时候怎么办?只能让患者回到手术台上再开一刀。

  第二个问题:“脑瘤是什么样的?”说实话,很多脑瘤长得和脑细胞很像。肿瘤是怎么来的?肿瘤是正常

的身体细胞突变而成的,所以它和正常的细胞组织属于一母同胞的“兄弟”。这就给脑外科医生带来一个问题

——我们在做手术时必须把肿瘤和大脑分清楚。

  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一方面,依据外科医生的经验,这非常重要。但经验和能力是主观的,不一定靠

谱。另一方面,就要靠神经导航系统。我们现在开车很多时候靠导航,开刀同样也需要导航。我们给大脑开刀

,首先要通过神经导航系统,找到肿瘤在哪里。其次,我们可以选择一条最合适的开刀路径,确保最低程度地

伤害大脑,并且最大限度地切除肿瘤。而当我们开刀的时候,一旦偏离了手术路径,导航系统就会发出警报;

最后,神经导航系统还能告诉我们肿瘤有没有被切除干净。

  第三个问题:“你已经做过很多手术了,还怕不怕?”说句实话,刀开得越多,我胆子越小。到目前为止

,我开刀已经超过例,但我现在变得胆小如鼠。为什么?有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你开刀越多,你见过

的并发症就越多。所以,每次开刀,我都会害怕这些并发症出现。第二,我越是了解大脑,就越是对它敬畏。

我有时摸着它,会觉得它就是一个宇宙。现代科学对于大脑的认知还处于比较初级的阶段。年,《科学》

杂志上曾经刊登了一篇论文,科学家终于弄清楚了果蝇的大脑结构,一个果蝇的大脑里约有10万个神经元。那

么人的大脑里有多少个神经元呢?亿个。科学家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大脑是怎样处理数据的,到目前为止,

我们离大脑的真正开发还非常遥远。

  我一边开刀,他一边背诗

  经常有朋友对我说,你们脑外科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离得比较远。我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其实脑外科与老

百姓的健康息息相关。

  比如,现在我在演讲,一个人的讲话就是由大脑的语言功能区控制的。语言功能区在哪里?在太阳穴稍微

后面一点的地方。如果你是用右手写字,你的语言功能区就在左边;如果你是左撇子,用左手写字,你的语言

功能区则在右边。

  假如一个人不幸长了肿瘤,而且肿瘤长在语言功能区,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开刀切除肿瘤。

  为了保护语言功能区,医生必须把肿瘤识别出来。怎么识别呢?刚才我提到的神经导航系统,可以对肿瘤

进行大致的识别。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语言功能区都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汉语的人和说英语的人,语言功能

区就不一样。假如你会说汉语,又会说英语,还会说点上海话和广东话,那么语言功能区又会不一样。病人到

了手术台上,医生怎么去判断这个病人的语言功能区到底在哪里呢?

  曾经有一个病人,他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他的脑瘤就长在语言功能区附近。医院看病

,医生对他说,你开了刀以后可能就不会说话了。他心想,如果真这样就不能再当老师了。他不甘心,于是找

到我们,希望我们能够保留他的语言功能。

  说实话,我们也不能给他保证,只能尽力而为。因为他是语文老师,所以开刀那天,我跟他说好,我一边

开刀,他一边背诗。于是,我开刀的时候,他开始背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

楼。”背完一首,再背一首。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只有不断刺激他的脑回,才能确定他语言功能区的位置。

我把他所有的语言功能区的脑回位置做好标记,然后从非语言功能区进入,把肿瘤切除了。开刀以后,他一开

始不大会说话,但是能发出一个个单音节,能讲自己的名字。术后一个月,他讲话沟通基本上没有问题了。术

后3个月,他又回到学校当老师了。

医生的职业成就感,无法用语言表达

  作为一名医生,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看到你的患者经过治疗重新好起来,那种职业成就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

的。当时,我做这台手术花了7个多小时,没下过手术台,也没喝一口水,肚子饿坏了。但是看到这位语文老

师重返工作岗位,我觉得还是挺值得的。

  我再举一个例子。有一天我刚开完刀,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对方是个男的,他很激动地说:

“我老婆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谢谢你!”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正准备挂电话,对方急了:“黄医生,我

是病人家属,我老婆两年前在你那里做过垂体瘤手术,你还记得吗?”我才突然想起来。

  医院的时候,看起来关系不太好。因为他们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查来查去,双方都没问

题,吃了很多年的药,还是没有孩子。后来,一个比较有经验的妇产科大夫建议他们去做头部核磁共振,结果

确诊妻子患有垂体瘤。这个微创手术是从鼻子里做的,创口很小。做完手术一年多,他的妻子就怀孕了。

  原来,脑垂体虽然只有1.5厘米左右大小,却掌管着全身的内分泌功能,也包括生殖系统的内分泌功能。

脑垂体通过分泌激素,就像把一份份文件从上往下传递,告诉卵巢什么时候排卵,告诉子宫什么时候来月经。

而一旦垂体上长了肿瘤,激素不分泌了,生殖系统也就无法正常运转了。肿瘤被摘除以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所以说,我们脑外科并不神秘。大脑和人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我们与老百姓的健康和生活也是息息相关

的。

为什么很多外国医生来这里学习

  在过去的10年里,我经常被派往世界各地学习,去交流脑外科的治疗技术以及进展。

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其实,共和国的70年历程,也是中国的脑外科事业飞速发展的70年

。20世纪50年代,我们向苏联学习,请苏联的神经外科医生到上海来开刀。当时开了七八台手术,很多肿瘤都

是用手抠出来的,死亡率比较高,因为当时我们对脑外科的认知水平还处于比较初级的阶段。

  而今天,医院一年的手术量达到了1.6万台,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这样的数量,在全世界的排名

都是数一数二的。不仅如此,我们在脑肿瘤、脑血管病、颅底外科、功能神经外科等领域都位于世界前列。

  以前,我们派医生到国外去学习新的技术,回来引进技术和设备,为中国人民服务。现在,我们成立了神

经外科学院,吸引了全世界的医生到上海来学习脑外科新技术,其中包括韩国、日本、德国、意大利、英国、

美国等发达国家的医生。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外国医生都来这里学习呢?因为外科是一门实践的学科,你做的手术比别人多,你做的

手术比别人好,人家自然会虚心向你学习。当然,今天我们取得的这些成就,是几代中国脑外科医生共同的心

血。

  要做一个好医生,真的很难

  外科是实践的学科,外科医生是一刀一刀练出来的,外科事业也是拼搏出来的。只有吃得了别人吃不下去

的苦,才能开别人不会开的刀。但是这个苦,有的时候真是太苦了。因为做医生本来就不容易,要做一个好医

生,真的很难。

  我的父亲也是一名医生,但是当年,他曾经坚决反对我当医生。那一年,我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他明确

表示不许我填写医学院校。但是,那个时候的我比较叛逆,年少轻狂,并不理解父亲的苦心。我心想:你自己

做了30年的医生,为什么不让我做医生?所以,我不顾他的反对,人生第一次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填写了高考

志愿。

  我的第一志愿是复旦大学医学院,第二志愿是厦门大学医学院,第三志愿是福建医科大学。填完以后,父

亲看了我的志愿表,神情很复杂,但没有说什么。从第二天开始,他一改原先的反对态度,带着我去争取复旦

大学医学院的推荐表。后来因为分数够了,推荐表也没用上。这件事我记了一辈子,因为他告诉我应该怎样去

做一个好父亲。

  后来我参加工作,做了十几年的医生,深刻体会到了这一行的艰辛。一年天,没有节假日,每天都得

去医院看病人,经常36个小时乃至48个小时不合眼。

  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父亲的苦心,也知道了他当初为什么反对我当医生。不是因为他不爱医学,更不是

因为他不爱我,而是因为他舍不得。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的孩子也跟我讲,爸爸,我要报考医学院,我想我也

会舍不得。但我也会像我的父亲一样,尊重且支持孩子的选择,并尽自己的努力去帮助他实现梦想。因为,当

医生,一直都是一件对的事、好的事。我还会以身作则地告诉他,怎样做才算是一个好医生。

  (朱权利摘自《解放日报》年2月21日,邝飚图)

人生

他的评论区

GRRR

  李文亮医生走了许多天了。

  很多人关于他的记忆,都如通惠河畔的雪般渐趋消融。然而,也有很多人仍铭记着他。他们聚集在李文亮

医生的微博评论区,用不同的声音构成互联网从未有过的一抹色彩。李医生生前曾调侃自己“食欲猛如虎”,

炸鸡、冰激凌都是他的最爱,哪怕只是为了吃口橘子,也能穿拖鞋跑上0米。

  他的不少微博推送,都可以看作他个人的美食日记。

  如今,李医生的微博评论区中,不光有美食记录,更有多元的日常剪影,就像一本日记簿。

  正如那句古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李医生的微博虽再无更新的可能,但他留下的“黄鹤楼”却给芸芸众生提供了续写浮生日记的场所。

  世间百态,全部汇于这互联网小小的一隅,这事儿此前鲜有发生。平时只有深夜朋友圈里才能见到的真挚

文字,在这里比比皆是。

  加班到深夜的上班族,会来这儿发发牢骚,再讨论一下国际局势。阅读这些评论,就好像走进了一家深夜

食堂,跟店主李文亮亲切地道一声:“老板,满上。”

  在家上网课的学生,会把他写进作文,开心地来炫耀,临走时,又不忘留下一句:“那天晚上我为你偷偷

抹泪,我向上天乞求,让他留下你。”字里行间,满是一个孩子的真诚善意。

  在这里出没的,还有投身抗疫前线的志愿者。他们会在这儿记录下自己值班时遇到的琐事,顺便跟李医生

拉拉家常。

  形形色色的浮生日记,有着各种各样的文体。有古诗体:“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还照读书窗。”有现代

诗式的短句:“我会做一个心里有坟墓的人。”文体虽不同,思绪却如出一辙。还有一类更像书信。“李医生

,武大的樱花开了。”有人携着春意到来,并亲切地告诉李医生:“下次何时来人间,打个招呼哦。我去看你

,想和你做朋友。”

  除此之外,人们还会把与疫情相关的最新消息通报给远在天边的李医生。有悲讯,也有喜讯。

  比如,李医生的同事梅仲明医生不幸逝世,朱和平医生也被证实去世,加上江学庆医生,迄今为止,武汉

医院已有4名医生殉职。

  有人在李医生的微博评论区题诗,向李文亮和梅仲明致敬。

  当疫情渐趋好转,李医生也会第一时间接到通知。“全国防疫先进个人”的表彰,也被人们转过来,为他

邮到了天上。

  大批浮生日记的出现,其实不难理解。李医生生前,也会用类似的文字记录日常生活。

  他会转发抽奖的微博,会参与微博投票。今天抱怨一下物价高,明天期盼一下即将出生的宝宝。

  如果他还在世,想必也会在下班后打开微博,留下几条自己的日常动态,再顺带着给自己打气:“我们医

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

  人们将带泪的文字留在李文亮的微博评论区,昭示着“铭记悲痛,不能遗忘”。

  在我们平日的聊天中,一个“哭泣”的表情往往只是牢骚、激动等小情绪的一个注脚,并无太多情感要抒

发。而在李文亮微博的评论区中,“哭泣”回归了真实,表达着实实在在的悲伤。

  比如:“晚安,不想哭,可是又忍不住。”

  李文亮的逝世,给一些人的泪腺造成了永久性创伤。

  对他们而言,现实比电视剧残酷太多。电视剧中,逝者可以复活、重生,但李医生一走,便是永远。

  这些触景伤情的文字,在夜间出现得尤其频繁。

  “晚安”二字之后,是道不尽的愁。

  在这世上,欢喜是多样的,伤感则大抵相同——怜己和怜他。

  在李医生的微博评论区中,不乏有人为他人的悲惨遭遇而悲痛。在他们眼中,疫情夺走的是一个个渴望活

下去的鲜活生命。

  有些人已经变得麻木,但来到亲切的“小李”的微博,他们依旧为李医生的命运感到“鼻子发酸”。

  李医生的微博评论区,也是人们倾诉个人辛酸之事的“树洞”。毕竟,他的遭遇是无数受难者的一个缩影

。在此发声的,都是一个个鲜活的血肉之躯。

  这些评论,可能会长期留在互联网上。将来的某一天,你或许会为孩子打开微博,给他讲:“我给你讲个

故事,曾经啊,有个医生叫李文亮……”

  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不止一次抱怨过当今互联网生态之恶劣。放眼望去,“杠精”和“喷子”俯拾皆是,

戾气此起彼伏。李医生的微博评论区却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般洁净:人们都是怀着同样的目的而来——心

怀善意,前来悼念一个逝去的灵魂。

  这片净土就跟当时出现的大规模悼念一样,是出于良心纪念一位敢于说真话的医生,是出于良心为他受到

的不公而感到悲愤。

  在别处,如果在疫情当前时发泄个人情绪,恐怕很快就会被人责备:“国难当头,你那点破事儿算什么,

有没有大局观?”但在这里,人们都秉持着一个共识:大家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

  哪怕你跑来抱怨一下个人恋情,也不会被刁难,反而会得到同情和鼓励。即使没有华丽的辞藻,一条怀念

自己奶奶的评论,也会收获一句最质朴的“加油”。

  对于那些已经开始遗忘过往的人,在这儿也不会被鄙视,得到的都是理解:“遗忘是人类的通病,守护好

自己的本心就好。”

  如果要找个比喻来形容,这儿就像是微博的“天堂版”。放眼望去,反映出的是当今互联网最珍贵的一种

品质:善意。

  这团集体善意之火,源头正是李医生的个人善意所留下的火种。

  李医生曾说:“新的一岁希望能做一个简单的人,看得清世间繁杂却不在心中留下痕迹,保持足够的平常

心。”或许也正是这份简单,替他在繁杂的世间搭建了这么一个远离喧嚣的言论空间。

  为此,我们都还欠他一声额外的道谢。

  李医生逝世后,他的   现在,他的生命之树就在天上,抬头就能望见。所以,不要遗忘。

  (留痕摘自   一

  五号是一条狗,名字是我母亲取的,起源有三:第一,它是母亲、我、弟弟和妹妹之后排名第五的家庭成

员;第二,它是年出生的,同年中国第一艘载人飞船“神舟五号”顺利升空;第三,是因为“五号”两个字

连起来念快点,犹如狗叫声。

  五号来家是在我读高三的冬天。因为学业重,我申请了住校。第一次见到五号,是在我月底回家的周五。

母亲坐在窗边趁着天黑前的最后一点亮光补袜子,它蜷成一团紧偎在母亲脚边。见我推门而入,它一个激灵支

起上半身,向我露出黑黢黢的脸。

  母亲见我回来,刻意掩起脸上的欣喜,面部僵硬地起身钻进厨房。五号亦步亦趋地追着她,右后腿蜷缩成

“Z”字,不着地费力地跳着。母亲端给我一碗热南瓜粥,说:“它的后腿被北头卖猪肉的老李踩瘸了。我路

过垃圾堆时,它一路跟着我回来,能不能好,全看造化。”

  虽然五号瘸了一条腿,但这丝毫不妨碍一家人对它的喜爱。它的到来改变了家里的氛围,偶尔还能带出些

欢声笑语。

  父亲在我六岁那年离开家,就再也没回来过。母亲一个人在啤酒厂打零工,时常得觍着脸向亲戚们化点缘

,才勉强支撑起我们仨的学业。生活的拮据艰辛,加上母亲活火山一样无故喷发的暴脾气,让整个家的氛围常

年黯淡压抑。

  五号来到家里后,会第一时间冲出门迎接母亲,一晚上围着她跑前跑后。“挡路!让开!过来!卧着!出

去!”

  五号时常混淆指令,让它卧着,却火速冲出去;让它出去,又一脸谄媚地卧倒。我们仨忍不住偷笑,母亲

紧绷的脸上也憋不住笑意。

  我明显感觉到,五号来了后,母亲的话变多了,易暴易怒的性情也收敛了一些。

  二

  母亲隔三岔五会拿出蜈蚣酒,给五号的瘸腿涂抹。不出三个月,五号的腿奇迹般地痊愈了,从一团小煤球

变成了漂亮的小狼狗。

  我读大学时,母亲为了能多挣点钱,时常上完白班再顶替别人上夜班,从晚上九点到次日早晨五点,踩着

月光去,顶着晨露回。家门口没有路灯的巷弄里时常盘踞着野猫野狗。它们在漆黑的夜里,瞪着绿眼睛,发出

各种怪叫,母亲每次路过都腿脚发软。

  五号摸清了母亲上下班的时间,总是护送母亲穿过巷弄,走到有路灯的十字路口。母亲轻声叫它回家,它

还依依不舍地跟着,直到母亲呵斥它,它才掉转头隐进漆黑的夜里,跑回家护着妹妹。

  妹妹很害怕母亲深更半夜留她一人在家,但也知道母亲的夜班收入是支撑她读书费用的唯一来源。她能想

到的法子就是把五号带到书桌边,让它陪着自己看书学习。

  那个秋末,五号的肚子悄悄大了起来。一个家里没人的午后,五号在家门口嗷嗷叫着乱转,隔壁的阿婆将

一个铺了稻草的破竹篮放到它面前。五号跳进去,生下了四只幼崽。它虚弱地躺着,寸步不离地护着。

  初为狗母的五号护崽心切,除了母亲和小妹,其他人一律不准闯入它的禁地,否则立即怒颜相对,发出低

沉的警告声。等小狗崽满月,母亲乘五号不备,将其中三只送了人,暂且留下一只陪伴五号。等五号渐渐从失

子之痛里走出来,母亲又将最后一只狗崽送了人。自此,五号性情大变,除了母亲和小妹,但凡有人靠近,都

怒目龇牙冲出去狂吠一番,声声脆响,犹如鞭炮,时常引起邻居们的小声抱怨。

  五号成了一只让人既畏惧又讨厌的狗。

  三

  我上大二时,弟弟也考上了大学,家里的收入难以供我们俩上学。小姨给母亲另寻了一份打扫街道的活儿

,每天早晚把附近的一条街道各清扫一次,每月工资四百元。

  母亲怕街坊邻居笑话她扫大街,总是趁着早上四五点钟大家还没起床,就悄悄背起大扫帚和垃圾桶,一个

人低头快速地清扫那条街道。

  陪伴在她左右的,除了渐渐亮起的天光,便是五号。

  扫完街道,母亲回家小睡一会儿,等到七点多,又风尘仆仆地赶到厂里上班。

  又一个清晨,母亲照常去扫大街,还没半小时,家门口就响起五号急促的狂叫声。妹妹带着怒气,睡眼蒙

眬地走到门口。五号冲过去一口咬住她的裤脚,将她往外拽。

  妹妹跟着五号向外跑,看到母亲下半身陷在墨绿色的淤泥里,动弹不得。妹妹借助倒在一旁的大扫帚,又

拦住一个早起晨练的路人,才合力把母亲从淤泥里拖了出来。母亲原本想把路边杂草丛里沉积的垃圾捡拾干净

,没承想脚刚跨进去,整个人就沉到杂草覆盖的淤泥里了。

  妹妹搀扶着体力透支的母亲,带着满身腥臭的淤泥,往家挪动。天已透亮,邻居像看大猩猩一样紧盯着母

亲。

  妹妹进门后就忍不住眼泪狂涌,把母亲扶到椅子上。母亲神智涣散地说:“得亏我的五号,救了我一命。

再晚来一会儿我就倒进泥里闷死了。”

  四

  当年秋天,妹妹也考上了大学,母亲年近六十,成了真正的空巢老人。

  啤酒厂不再准许她继续打零工。我们仨上了大学,靠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生活几乎能自给自足,都劝母

亲不要再辛苦工作。谁知还没过半个月,母亲就跑到一个远亲开的饭店帮忙洗菜拼盘。

  我听闻后打电话责问母亲,为什么不好好歇着养身体。母亲说:“你们三个孩子都不在家,几间屋子里从

早到晚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我实在是熬得慌。我出去找点活儿做,能见到些人,听到点儿声音,心里踏实些。

  大四那年寒假,我无意间翻开母亲的枕头,一把老式铁艺剪刀赫然入目。我内心一紧,握着剪刀冲到母亲

面前。“妈,你怎么枕着剪刀睡?”

  正在洗菜的母亲立即起身,一把夺过剪刀,愤怒地回道:“不准动我的东西,我放那里自然有我的道理!

  我对母亲的行为很疑惑,直到从邻居那里听闻,不久前小镇上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受害者是独居老汉,曾

跟母亲一起在啤酒厂打零工,被缺钱的街痞夺了性命。

  我劝母亲过完元宵节跟我一同去我大学的所在地,母亲说她走了,五号就没人看了。离家前一夜,我再三

劝母亲与我同行,她突然暴怒,打断我的话,一头扎进卧室,再也没搭理我。

  次日,母亲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给我备好行李,将我送进火车站。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母亲带着风

霜的鬓发随风扬起,她娇小的身躯彻底消失在车窗外。我们子女三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母亲,只有五号一直陪

在母亲身边。

  五

  在忙忙碌碌中,转眼又是4年。弟弟读了博士,妹妹留在国外继续读研。我们三个商量好,谁有空谁就回

家陪母亲。每次回家,我们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母亲比上次见时更老了。

  和母亲一同老去的还有五号,一身漆黑的毛泛出浅黄色,虽然叫声依旧响亮,但行动远不如之前敏捷。

  唯一没变的是五号见人就咬的习性。小到两岁的孩子,大到我九十岁的姥姥;远到邻居家的亲戚,近到我

的堂弟、侄子。所有的亲戚齐聚我家,逼母亲将五号送到高速路口丢弃。母亲理亏,但气壮如牛,将亲戚纷纷

骂出门。

  还有一些被咬的人,拿着大铁锹当着母亲的面要拍死五号,母亲立即冲上前去又赔笑脸又赔钱地点头哈腰

,只为保住五号的性命。

  又过了两年,我步入婚姻殿堂,成为母亲,借着看外孙的名义求她来我身边帮忙。我花了一笔钱把五号托

付给一个邻居暂时喂养后,母亲终于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和我住在了一起。

  我带她看大城市日间的繁华和夜间的灯火,每晚给她端洗脚水,抱着儿子跟她聊天。但母亲始终把自己当

外人,凡事拘谨,我老公在家时,她连上厕所都不好意思。不出一个月,母亲就开始天天念叨五号,吵嚷着要

回老家。我突然有些讨厌五号,如果没有它,母亲指不定就留在我身边了。

年秋天,我决定带着两岁的儿子和刚满百天的女儿回娘家,陪母亲住几个月。母亲异常高兴,推掉所

有的麻将局,每日帮我带孩子,洗碗做饭洗衣服,忙前跑后。

  母亲开始丢三落四,一整天里的很多时间都在找剪刀、针线、尺子之类的小东西。菜时常煳在锅里,五号

时常忘了喂或喂了又喂。

年1月,五号懒洋洋地躺在冬天的阳光里,它不再像往常一样看见陌生人就狂吠不止。它的食欲减退

,一顿比一顿吃得少。

  我隐隐地感到,五号可能要离开这个家了。

  六

  一天下午,五号突然从狗窝里艰难地跳出来,在即将消散的冬日阳光里,后腿像筛糠一样抖动着,拉下星

星点点的大便,又艰难地爬回狗窝蜷成一团。

  第二天凌晨四五点,西北风灌进窗户如鬼泣一般,室外结了厚厚的冰,五号断断续续地吠着。我忍不住轻

声呼唤母亲:“五号可能不行了,我们给它寻个离家近的地方吧。”母亲答:“我早选好了,在我每天带它散

步经过的大桥下,晒不着淋不着,还没人下去打扰。”

  早上,母亲平静地对我说:“五号走了。”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我想去看五号最后一眼,母亲说:

“我已经用布把它包好,放进泡沫箱里封起来了。”

  母亲给牌友老黄打电话,不出十分钟,老黄骑着电动三轮车接走母亲和五号,向离家不远的大桥驶去。半

小时后,母亲面色如常地回到家。

  妹妹听闻五号离开的消息,在电话里号啕大哭。

  几日后,我偶遇老黄,他问我:“你妈那天回去后没再哭吧?”我愕然。他接着说:“你妈在大桥下一边

挖坑,一边哭,眼泪顺着风横飞。”产假结束前,我再次恳求母亲去我所在的城市生活。母亲已没有五号当借

口,但她还是拒绝了我。弟弟也已成家立业,央求母亲去跟孙子共同生活,母亲依然拒绝了他。

  离家前一晚,我再次要求母亲和我同行,并生气地质问她:“三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谁能赶回来照顾你?”

  母亲突然暴怒,扯着嗓子、红着眼吼:“五号陪了我十五年,每天看家护院,没人敢来欺负我。你们三个

有什么用?读大学后陪过我几天?现在成家了,有孩子了,个个让我去。去干什么?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还

得照顾孙辈们的屎尿屁。我哪里都不去,谁都别再叫我!”

  我想反驳,却无言以对。

  时至今日,母亲仍一人独居。她白天打麻将,晚上不再遛狗,也不再散步,只是静静地坐在门口五号曾经

待过的树桩下扇扇子乘凉,等到打盹时,径直回屋睡觉。

  我们隔三岔五给她打电话,很多时候电话那头响起的只有同一句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

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高山摘自   一

  一切都有预兆,当廖辉再一次穿起铁桶一样厚重的棉袄制服,套上那印满黄色荧光条的背心时,他就想到

10年前,在大学宿舍里,他是如何毫无预兆地迷上雨果笔下的主人公冉·阿让从巴黎的下水道里出逃的那一段

的。他将这段惊心动魄的情节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一刻,他或许已经预感到,身后有道门被打开,吹来地下带

腥锈味的风。他注定要跟地下管线打交道了,虽然,救了冉·阿让的是巴黎庞大如地下城般的污水管,他“听

诊”的是自来水管,但它们同样被埋在路基下。

  是的,他成了自来水公司的一名听漏人。每到子夜时分,他都会开着他的橘黄色小皮卡,与同事两个人一

组,带着他们巨大的“听诊器”——一根有1.5米长的空心铁管,铁管的这头做成喇叭形,正好兜住整个耳郭

,再加上敲管听音的小槌子,和扒开检修顶盖的长铁钩子出发,到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开始他们一整夜的“听

诊”工作。

  他们听的是城市的主动脉、支动脉和毛细血管,在这种冰冻天,撬开检修顶盖后,地下的暖湿气流一下子

扑向廖辉的眼镜,让他眼前一片模糊。没关系,他靠的是听觉,将“听诊器”用力抵在水管上,人尽力伏下去

,将精神集中到半边耳朵上。他们在培训时,都经过极为残酷的淘汰,考官反复让他们听各种细微的声音,比

如猫爪擦过屋瓦的声音,头发丝拂过下水道丝网的声音,一听就是两三个小时,直听到头昏脑涨为止。因为真

正的听漏人,不只要求听得真,还要求听而不倦。

  二

  工作两小时后,同事建议去喝一碗辣油小馄饨,以驱寒气,廖辉尽力克制着对那碗小馄饨的向往。没错,

后半夜两点还没有收摊的辣油馄饨很难得,零下六七摄氏度的天气,舀上一勺有点炼焦了的辣油,那股子焦香

会像老壁炉里的火焰,一下就能把他的周身都烘暖了。但是那样一来,廖辉会感到耳尖发热,耳朵里如灌满了

热水的暖气片一样轰轰作响,会有好一阵听不清地下水管的动静。

  “你去吧,我继续听。”廖辉说。

  等到水管破了皮再来堵,就迟了,所以听漏人的职责,是要在水管刚刚有渗水现象时就用耳朵捕捉到。廖

辉形容说,那就像鲤鱼在又稠又浓如同绿油一样的池塘水面上吐出的一个泡泡,这个泡泡让他耳朵深处的纤毛

颤抖了一下,纷纷直立。

  “这里,就在离这不足5米的地方有漏点。”廖辉的底气,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深夜2点到4点,是最容易听得清又有收获的时候,要是逢节假日,这个人声和车流最稀疏的时间段,要推

后到3点半到5点。很难形容廖辉对“收获”的感觉,肯定不是期待,没有收获最好,那样,值班抢修的兄弟们

就可以睡一个囫囵觉了。但是,连续几晚的一无所获又会让他揪心。管路的老化造成的漏水总是此起彼伏地释

放一下,这样反倒让人比较安心。有时,几晚的平静可能就在地下水管中积蓄了某种破坏的力量,一旦漏了,

那就不是破皮儿,而是伤筋动骨了。

  三

  一天下午四五点钟,廖辉从超市出来,在不属于他分管的路段上,看到了伤筋动骨的一幕:喷涌而出的自

来水柱把沥青路面给顶裂了,水柱喷出六七米高,被阵阵西风吹斜,像一面水雾做成的白帆。路人在那里围观

,报警电话也打过了,抢修电话也打过了,还能怎么样?等着呗。有人开始在那面水帆前笑闹着合影。只有廖

辉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那是多少个听漏夜的沦陷啊,那种自责,难以名状。

  于是路人看到一名30多岁的男子,气呼呼地瞪着每个在那片水帆前留影的人,气呼呼地瞪着他们。

  (杨红霞摘自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幸而还有梅花糕》一书,黄思思图)

人生

不可复制的16秒经典

张达明

  说起孟卫东这个名字,知道的人恐怕不是很多,若要提起每晚7点准时响起的央视《新闻联播》片头曲,

中国老百姓几乎耳熟能详。虽然只有短短的16秒,却成就了一个不可复制的经典,而它的创作者就是孟卫东。

年,时任《新闻联播》音乐编辑、现任央视新闻制作部主任的包布和找到孟卫东,让他给《新闻联播

》写个片头曲,并告诉他,除了他,还找了一位前辈级的作曲家,但不是两个人合作,而是各写各的,至于最

终选用谁的,要领导来拍板。

  当时,孟卫东刚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因经常给央视写一些曲子,一来二去就与包布和熟悉了,包

布和这才让他试一试。至于对曲子的要求,包布和提了两点:第一,时间是16秒钟,绝对不能超时;第二,国

家形象,大台风范。

  孟卫东很痛快就接下了这个“活儿”。后来在回忆创作过程时,他说:“当时的活儿大,只能把自己关在

小黑屋里憋灵感。除了床、桌子、钢琴,也就剩吃饭的地方了。那段日子,光我就写了十几段,另一位前辈估

计也写了不少,合起来得有二三十段。我这十来段各不相同,有欢快的,有舒缓的,有具民族特色的。时间太

久了,具体是什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孟卫东将写好的所有曲谱交给包布和后,心里也没底。他想:反正交差了,能不能用就不是我的事了。孟

卫东没想到,还真被选中了。

  他想不到的还有,另外几首曲子,也被央视用于很多节目的片头曲。如:《经济新闻》《卫生与健康》《

体育新闻》《观察与思考》等。

  曾有人问孟卫东,当时谱写《新闻联播》片头曲时依据了什么理论,他却回答不上来,只是说:“按写曲

子的路数那样写成的。”有一个上海作曲家,将16秒片头曲作为谱例给学生讲课。他这样分析:“别看麻雀小

,但五脏俱全。虽然只有短短的16秒,却也分了ABC三段,有引子、主部,还有结尾。”

  有时候,一个经典的诞生,看似充满了偶然性,但其中的艰辛,却是外人难以体会的。

  (元月摘自《山西老年》年第2期)

人生

与妻子的棋局

曾颖

  我和妻子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冬天的某一个下午,躲到卫生间下棋。炉子上烤着几只红薯,整个世

界都笼罩在一股甜甜的温暖气息里。

  你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是卫生间呢?因为那里有浴霸,它的光亮有点像太阳。发现这个秘密的,是女

儿小美猪和她的小伙伴。早在10多年前她们四五岁的时候,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浴室里开着浴霸玩积木,把

川西阴沉压抑的冬天,幻想成碧海金沙的度假地,玩得一片阳光灿烂。

  浴霸当然是不高级的,连同我们那几平方米的小卫生间,甚至我们小户型的家。几元钱一副的杂木棋,在

硬纸板上画成的棋盘和马桶盖上放着的花茶,都如我们的身世,简单实在没有什么花架子。这有点像吴冠中先

生当年在乡下时用粪筐做画架,粪筐固然不高级,但在上面画出来的画,却很高级。

  把自己的格调说得这么“高大上”,没点儿厚脸皮还真不行。但相比于我们的棋艺,我们的脸皮,就还算

低调平和了——我们俩不是善于计算和规划的人,吃一个兵,不知道人家的炮正对着自己的脑门儿;砍一个相

,却不知人家的马已高高地举起了蹄子。至于自己把车放在人家的相口上,忘掉过了河的卒子可以横着宰人,

更是常有的事情。最逗的是,我们常常把对方将死了都没发现,到没有棋走时,才惊喜地尖叫着欢呼突然而至

的胜利。然而,我们从这些蠢棋中得到的快乐,却是真实的。毕竟,这是我们难得的独处时间。我们自年

相识相爱,在一起26年了。在这26年里,我们流浪奔波,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行业到另一个行业

,忙乱总是主题词,每天疲于奔命,却总嫌自己跑得不够快。有一段时间,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我们,因为

一个上夜班、一个上白班而不得不用留言条这种古老的方式传递信息,她告诉我买点什么菜,我叮嘱她炖点什

么汤。直到我们的女儿出世,这个可爱又机灵的小生命,在带给我们欢乐的同时,也像一个陀螺鞭子一样,让

原本已转得飞快的我们,猛烈加速了一把。

  有人说,30岁到50岁这20年时光是过得最快的,因为这段时光正是每个人能力最强,同时也是压力最大的

时间段,在公司是骨干,在家中是顶梁柱,里里外外地奔忙,匆匆赶路,根本不知道时间都去了哪里,某一天

偶然端详镜中那个华发耀眼的陌生人,才猛然想起岁月如刀并不是一句夸张的诗。不失去,永远不知道拥有的

珍贵,哪怕它只是摆在厕所里的小小的一盘棋。这盘棋,是在推掉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活动,躲开了一个有我不

多、无我不少的饭局,谢绝了一篇并不想写的约稿之后,偷来的。在不求上进的路上,我又迈出了一步。

  写这篇文字时,我刚从好友朱辅国的葬礼上回来。他是一位出版了多本书的作家,52岁就走了。他生前和

我聊的最多的不是文学,而是钓鱼。他说,现在的河里,已钓不出什么惊喜,但他喜欢那种抛开所有事情,在

天地与风声中看着河流远去的场景,一如我坐在厕所里,和妻子为了一步棋拉扯着不肯松手的样子。

  此时,灶中的红薯,马桶盖上的花茶,都静静地散发着香味,一如岁月之河,在我们身边静静流淌,浸润

,然后远去……

  (孟夕摘自《时代邮刊》年第2期,王娓图)

人生

父亲的眼泪

黄荣才

  母亲因脑梗死住医,去的时候已呈昏迷状态。医生看父亲上了年纪,就对父亲隐瞒了母亲的病情,直接把

母亲的病危通知书给了我们兄弟俩。父亲从医生的行为中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就缠着医生询问,并反复向

医生保证,他能够承受一切结果。

  那天中午,也许医生刚好遇到什么急事,就径直跟我们兄弟俩说起母亲的病情,当时父亲离我们只有几步

远。他支棱着耳朵几步蹿了过来,瞪大眼睛牢牢地盯住医生,医生想收口也来不及,只好实话实说。

  听到医生说母亲可能时日无多时,父亲的身子哧溜一下就歪斜了下去,幸亏我和哥哥眼疾手快,将他拦腰

抱住,扶着他就近坐在走廊的病床上。护士很快拿来了生理盐水。

  父亲喝了几口生理盐水,我们以为他缓过劲儿来了。没想到父亲突然猛号一声,像受伤的狼一样哭号起来

,声音之大让旁边的人吃了一惊。父亲的眼泪也如溃堤的河水,汹涌奔腾,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肆意流淌,顺着

下巴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父亲哭得瘫倒在病床上,好像要休克过去。突然,他又猛地爬起来,拉住路过的一

个医生的袖子哀求道:“医生,医生,求求你救救她。”那份急切宛如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好

像一松手,所有的希望都将随之消失。哭号一阵之后,父亲的声音逐渐弱下去,但眼泪还是在脸上纵横奔流。

  那天,我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看到父亲刚强的外表之下那颗满

怀柔情而又脆弱的心。后来,母亲经过治疗,终于挣脱了死神的魔爪。

  父亲的眼泪丝毫没有影响他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反倒拉近了我们和他的距离。那以后的日子里,沟壑不

再横在我们兄弟和父亲之间,家庭的温馨环绕着一家人。

  在经历了许多风雨后,我终于理解了“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句话。

  (冬阳摘自知识出版社《粽香在舌尖舞蹈》一书,视觉中国供图)

人生

黑夜的火车

李朝德

  挂上电话,我立刻就后悔了。

  车窗外,落日失去了最后一抹余晖,远山只剩下黛色的模糊轮廓。

  火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才经过村里,那时天应该早黑透了吧,那么晚打电话告诉母亲站在路口做什么呢?

  列车在黑夜中呼啸着,载着心事重重的乘客飞驰向前。

  那天,我从昆明乘火车去一座叫宣威的小城参加会议,这趟城际列车要穿过村里。我家离铁路并不远,直

线距离也就五六百米。

  火车黑夜穿过家乡,最熟悉的景致与最亲近的人就在窗外忽闪而过,兴奋与激动转眼间成为远离的失落,

那种感觉难于描述。

10多分钟前,我打电话告诉母亲,我要去宣威。母亲知道我要路过村里,很是高兴:“去宣威做什么?大

概几点钟到?”我一一回答,有些遗憾:“可惜村里没有站,不然可以回家看看。”母亲说:“你忙你的,我

身体好好的,不用管。”说完这句,电话里一阵沉默。

  我理解这时的沉默。

  车过村里,母子相距不过几百米,却不能相见。

  母亲沉默,我也沉默。

  我打破沉默:“妈,要不火车快到村里时我打电话给你,你去村里铁路口等我,我在7号车厢的门口向你

摇手,你就可以看见我,我也可以看见你。”

  对这个突然的提议,我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和为难,黑夜中叫母亲在路口等着见我,算怎么一回事?但母

亲很高兴。

  我们当然知道那个路口,那个叫小米田的路口是连接村庄与田地的一个主要路口。近些年火车多次提速,

由单线变成复线后,铁路沿线早在10多年前就全线封闭。小米田路口虽然还在,但早被栅栏完全隔断,要过铁

路只能翻越天桥,现在只剩下三四米宽的道口。我坐的这趟火车时速大概公里。这样的速度通过那个道口

要多长时间呢?可能半秒都不到吧!相互能看见?

  窗外一片模糊,无边的黑暗包裹着车厢,我计算着时间与路程,却总也看不见熟悉的风景。

  焦躁中,看见远远的公路上有车流的灯光,流光溢彩。我正纳闷儿这是哪条路呢,放着白色光芒的“施家

屯收费站”几个字就出现了。我一阵悲凉,“施家屯”是隔壁村庄,火车应该在1分钟前就已驶过松林村,我

竟然没有看见我熟悉的村庄和站在路口的母亲。

  我颓然打“妈,天太黑了,我没有看见你,火车已经到了施家屯。”

  母亲也说:“刚才有趟火车经过,太快了,没有看见你。我想应该就是这趟火车,知道你坐在上面就行。

  我为自己的粗心愧疚不已,说不出话来。年迈的母亲在黑夜的冷风中站着,我在明亮温暖的车厢里坐着。

本想让她看见我,我也能看见她,却害得她在路边白白等待,空欢喜一场。

  松林村的一草一木,我再熟悉不过,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不甘心地说:“妈,要不明晚我返回时在最近的曲靖站下?站上有到村里的汽车,半小时就能到村里,

住一晚再回昆明,方便得很。”母亲连忙阻止,固执而又坚定,仿佛我这样做是她的错。我没有办法,自己赌

气也是跟母亲赌气:“那就明晚还在这路口,到时候我会站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旁招手,一定可以看见。”

  我又一次要求母亲去铁路口,固执得有些残忍。

  我坚定地认为,是我的疏忽,才会没看见站在车窗外的母亲,那么近的距离怎么能看不见?

  那晚返程时,我早早走到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旁。黑夜的火车如一条光带在铁轨上飘移,伏在玻璃上,我

尽量睁大眼睛,可还是很难看清车窗外的景物。我想起顾城的诗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

光明。”

  我的光明在哪里呢?

  返程时,我又看见了“施家屯收费站”,心头撞鹿。

  内外温差大,车窗内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我慌忙用手掌擦亮玻璃,双手罩住眼眶遮挡车内的亮光,让自己

也陷入与外面一样的黑夜,在微弱的光线下仔细搜索一景一物。我终于看见被车灯照出几米远模糊的路面轮廓

,看见了村庄里萤火般的昏黄灯光。

  就在一个路口,我突然看见有束手电筒光在黑暗中照着火车!我刚要寻找并摇手呼喊,火车却过了!

  我忙掏出电话,颤抖着告诉母亲:“妈,我看见你在路口啦!”

  母亲也说:“我也看见你了。”

  两句话说完,车外再没有了村庄,母亲越来越远了。

  我在黑夜中的火车里不过是一晃而过的黑点,那个叫小米田的道口,不过三四米宽,而站在道口的母亲,

她还没有一米六高啊……

  (钱涛摘自《人民日报》年11月6日,连培伟图)

人生

七块红烧肉

董改正

  我十三岁那年的正月十三,天下着蒙蒙细雨,母亲挑着担子送我去五校读书。那是我第一次离家住校。担

子一头是两床被子,一头是衣物和米,还有一罐子咸菜。

  担子很重,但一路泥泞,母亲不能放下歇肩,只能以换肩的方式来放松疼痛的肩膀。

  “姆妈,我来挑一截路。”

  “不要的,我行。”

  顺着山道走下去,径直穿过西湾的田野,到枫河入江的狭长河道时,乘渡船而过,爬上河埂,便可望见五

校的校舍。后面的路途是沉默的,只有细雨洒在盖物的薄膜上的沙沙声和胶靴拔泥而出令人疲惫的声响。我们

到达河边时,已是午后一点多。母亲已经累了,身子随着担子摇晃着。

  “姆妈,让我来。”我到母亲身边。

  “我行。”母亲不让。她大声喊:“有人吗?有人吗?”

  岸上红砖房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下来。也不用划桨,人站在船上,手抓着粗绳,把船悠到对岸。那是个穿

蓑戴笠的女人。她不要钱,只是看着我们发出一连串的叹息,目送我们走进五校。

  很快就报完名,我住进了宿舍。母亲帮我铺好被子,一边铺,一边流泪。被子湿了半边,她叮嘱我,一出

太阳就抱出去晒。她跟我的同学们请求带我睡几夜,直到我晒干被子,但终究不放心,叮嘱我不要睡湿的那边

。收拾完,她正要把我托付给同学们,他们忽然呼啦一声全飞走了。

  “我走了,你记得四点去换饭票啊!”

  我点点头。走廊上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你一定别忘了。”她穿好雨衣,走进细雨之中。远方,山色已经苍茫。我看见她不停地回望,但终究消

失在了远方。

  她是在第三天赶来的。来的时候,我快上下午课了,便匆匆去食堂为她打饭。我打了半斤饭两个菜,一个

炸酱,一个红烧肉,一共一块五毛五。

  “你一定要吃掉,我要上课了。”

  下课的时候,母亲已经走了。饭盒里,炸酱没动,十块红烧肉还剩七块,整整齐齐地挨着。酱红色的浓汁

,隐隐的油光,肥厚的肉块儿。为她吃掉了三块红烧肉,我开心得流泪。那时候,我一周只有五块钱的伙食费

。那是我在五校第一次吃红烧肉,也是最后一次。

  有一个黄昏,我到河埂上背课文,遇到了上次撑船的那个女子。她看着我说:“那天你妈妈回去时,胶靴

里都是水。我让她坐在床上,帮她使劲儿拽,半天才拽下来。我收不住势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不轻。靴

子拽下来,也把她的眼泪和哭声拽了出来。她是哭着走回去的。”

  她深深地看着我,又说:“你妈那天给我带了三块红烧肉,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红烧肉。你有一个好妈

妈。”

  我沿着河埂跑起来,我不要她看见我的泪水……

  (肖宁摘自《羊城晚报》年12月1日,宋德禄图)

人生

绘画的真实水平

朴光洙

  在美术大学读书时,我曾在美术辅导班里担任过几年讲师,辅导高中生画画。有些人已经学了很长一段时

间,为了考入专科学校,还会有针对性地来学习精密素描;也有很多学生从来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美术教育,在

考前三四个月才来这里学习。

  每天我都给学生提供一些物体,然后像正式考试那样让他们进行精密素描。考试结束后,我让所有学生聚

集到一起,详细解释那些画得很好的学生是哪些部分画得好,画得不好的作品到底是哪些部分有欠缺,尽量让

他们明白自己的优点和缺点。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辅导班的院长在上课之前悄悄找到我,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朴老师,学生们对您有

很多不满啊。”

  院长的话让我震惊不已,因为我自认为在努力地教学生,没想到他们对我有很多不满。当时,我实在无法

抑制心中的失落和委屈,所以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向院长询问:“为什么?他们有什么不满呢?”

  院长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好像是在等待我心情平复。当他看到我摇摆不定的目光稍微稳定一些后,

才温和地回答说:“我当然知道朴老师为什么这样教他们,但是我作为辅导班的院长,不太方便向学生们解释

。学生们主要是觉得其他辅导班的老师会在他们画画的时候一点点地给他们纠正,让他们更容易理解,但朴老

师总是等他们全画完之后才进行说明指导,所以才会对朴老师不满。”

  院长说完这些话之后,又一边笑,一边接着说:“甚至有几个学生来问我,朴老师是不是真有了不起的实

力。我当然了解朴老师的实力,但又该怎么解释呢?”

  虽然那个时候的我被学生们叫作老师,但也不过是一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所以听了院长的话之后

肯定怒气冲天。

  “既然是我的学生,我会好好解决的。而且,如果今天之后还会听到这样的反馈,我就不再担任讲师了。

  结束与院长的谈话后,我照常走进精密素描班,学生们都坐在桌子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他们

很清楚院长和我谈话的内容,以为自己的意见反映上去了,所以期待课堂上会发生一些改变。

  因为学生们的不信任,我稍微有些生气,但想到自己刚开始学习绘画的时候,也对老师的授课方式有过这

样或那样的不满,所以还是微笑着对学生们说:“今天也像往常一样考试,大家都把画纸拿出来吧。”

  听完我的话,学生们马上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起来,到处都是失望和埋怨的声音。

  我接着说:“但是,今天我跟你们一起参加考试。我之所以和你们参加同一主题的考试,就是因为你们怀

疑我的实力,所以想通过考试证明一下,我是不是具备教你们的实力和资格。像往常一样,我给你们三小时的

考试时间,给我自己的考试时间是一小时。考试结束之后,你们拿着我的作品和你们自己的作品,判断一下我

是不是具备做老师的资格。”

  三小时的考试在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了。按照约定,我在一小时之内完成了作品。

  考试结束之后,我把所有学生的作品和我自己花一小时完成的作品都贴在了黑板上。见到我的作品后,学

生们立即发出了“哇”的感叹声。

  虽然听到学生们的惊叹声我感到非常骄傲,但还是用平淡的口气对他们说:“当你们画画受阻的时候,如

果老师帮你们一一纠正,你们一定会得到比独自完成时更优秀的作品。但是,那幅作品并不是你们的作品。可

是,那些得到纠正的学生总误以为那是自己画出来的。我认为,你们陷入了那样的错觉。看不到自己的真实水

平是非常错误的,作为你们的老师,我希望把你们打造成不依靠别人的帮助也可以独自完成作品的人。”

  那天以后,再也没有学生对院长抱怨我的授课方式了。那年冬天,除了一个学生,其余学生全考上了理想

的学校。

  不能因为会骑三轮车,就说自己会骑自行车了。为了不让孩子摔倒,爸爸们就在后面紧紧扶着自行车,这

时并不能说孩子是真的学会骑自行车了。

  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从自己确定的起点骑到目的地,这才是真正学会了骑自行车。这样学会骑车,在过了

数年甚至数十年之后,也依然不会忘记。

  (清荷夕梦摘自现代出版社《这辈子没有一天活得轻松》一书,〔意大利〕马尔科·马里伦戈图)

生活

人性的根本动力

潘楷文

  都说妈妈是孩子最重要的客体,正是在妈妈精心的养育与照料下,孩子才能一天天茁壮成长。可以说,健

康的母子关系是孩子成长的前提。那么,如果婴儿早期没有母亲的关爱会怎样呢?

  哈洛与猴子

年,哈利·哈洛出生于美国艾奥瓦州的一个犹太人家庭。大学时,哈洛跟随斯坦福大学研究智商的大

师特曼念完了本科和研究生。年,在特曼的帮助下,哈洛取得了威斯康星大学的教职。哈洛受导师特曼的

影响,想以猴子为研究对象,主要开展灵长类动物智商发展主题的研究,并通过实验来界定恒河猴的智商范围

  因为实验设计的需要,哈洛需要对恒河猴的幼猴单独进行实验。当幼猴离开母猴并被单独关进笼子时,它

会表现得极度惊恐,并且非常具有攻击性,甚至会撕咬一切它看见的东西。恰巧有一天,一名实验助手在打扫

笼子时,为了让幼猴在笼子里舒服些,就随手在笼子底部铺上了一块毛巾。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只孤

零零的幼猴非常喜欢铺在笼子底部的毛巾,它躺在毛巾上,双手紧紧抓住毛巾。当实验助手想拿走毛巾时,那

只幼猴便开始大发脾气,就像幼小的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这一偶然现象引起了哈洛极大的兴趣,他心想

:为什么幼猴在离开母亲之后,会这么喜欢那条普通的小毛巾呢?难道是触摸小毛巾的感觉跟触摸母猴毛发的

感觉很像,然后触发了幼猴的依恋情感?

  哈洛准备通过严谨的动物实验来解决这个疑问,但这遇到了当时理论与观念上的阻力。在20世纪上半叶,

美国心理学界笼罩在“行为主义”的铁幕之下,心理学界普遍排斥和否认情感与认知,认为行为是可以通过“

奖励”或者“惩罚”来改变的。特别是20世纪30年代至20世纪50年代期间,全世界都流行冷酷无情的育儿理念

。著名儿科医生斯波克建议母亲要定时喂奶;著名心理学家斯金纳以“强化”的观点解释幼儿的行为:如果我

们想让孩子不哭,就不应该去抱他们,这样才不会强化这种行为;著名心理学家华生宣扬这样的教养方式:不

要溺爱子女,睡前不用亲吻道晚安,如果非要道晚安,宁可向他们鞠躬,握手致意,再熄灯就寝。因此,对于

孩子依恋母亲的现象,心理学界普遍持“满足欲望”的观点。也就是说,我们喜爱母亲,是因为母亲给我们奶

喝。著名哲学家赫尔与斯宾塞均认为: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满足欲望。饥饿、口渴、性欲等,是人类想要

满足的主要欲望。这种观点在当时被人们普遍当作“真理”。然而,这个大家普遍认可的“真理”却跟哈洛观

察到的情况不一样。

  为了解释这一现象,哈洛开始设计一个伟大而又残酷的实验。这个实验在心理学史上极具争议,经常被后

人尤其是那些动物保护主义者诟病。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论后人如何诟病,都不影响该实验的伟大,也不

影响哈洛在心理学史上的地位。这个实验就是著名的恒河猴实验,该实验把刚出生的幼猴放在“铁丝网妈妈”

和“绒布妈妈”两个假母亲前,“铁丝网妈妈”有奶水,“绒布妈妈”没有奶水。哈洛详细统计了幼猴在吸奶

和拥抱上所花的时间,并将结果绘成图表。幼猴只有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才会去找寻“铁丝网妈妈”,而其

他时间都是和“绒布妈妈”一起度过。哈洛由此确认:爱源于接触,而非食物。哈洛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

只有奶水,人类绝对活不久。”并写道:“肢体接触是影响感情或爱的重要因素,这一点并不让人意外。我们

没想到的是,肢体接触可以完全凌驾于吸奶的生理需求之上。”

  丧失爱的能力

  为了进一步完善实验,哈洛与合作伙伴在“绒布妈妈”与“铁丝网妈妈”之后,又增加了面部特征这一重

要变量。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幼猴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些戴了面具的“绒布妈妈”。当它们看见戴了面具的“绒

布妈妈”时,会表现得相当害怕,不停地尖叫,跑到笼子一角,身体剧烈抖动。当研究人员把“绒布妈妈”的

面具慢慢转到后面时,幼猴才肯再次接触“绒布”,并开始玩耍。或许是“绒布妈妈”的形象已经深深刻在了

幼猴的脑海里,永不磨灭。

  在对面部特征这个变量进行实验之后,哈洛和合作伙伴又进一步改造了“绒布妈妈”。这个改造相当残忍

——哈洛在“绒布妈妈”的身上安装了机关,只要幼猴在“绒布妈妈”的怀抱里触发了机关,“绒布妈妈”的

怀里就会射出钉子,或喷出冰冷的水柱。实验结果令在场所有人震惊:幼猴们即使被“绒布妈妈”弄得遍体鳞

伤,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冲回“绒布妈妈”的怀抱。

  哈洛这一系列的实验,揭示了一个让人心酸的事实:对于灵长类动物,包括我们人类,孩子对于妈妈的爱

与依恋是毫无条件的。即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妈妈,在孩子的眼中,也始终是自己最爱的。

  随着参加实验的幼猴逐渐长大,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哈洛发现,跟“绒布妈妈”生活的幼猴,成长得

很不顺利。如果将这些猴子移出隔离的笼子,与其他猴子共处,这些猴子就会出现极度反群体的行为。有些猴

子甚至出现类似自闭的症状,如不停摇晃、啃咬等自残行为,有只猴子甚至咬掉了自己的整只手臂。它们无法

适应猴群的生活,甚至无法生育。尤其是那些被“绒布妈妈”伤害过的幼猴,长大后的情况更糟糕,其攻击行

为出现的频率更高。

  用感情培育孩子

  一般来说,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关系”,因为在关系中,我们才能敞开自己,认识和淬炼自己的内心。人

的成长不仅是生理年龄的增长,更是心理上的成长,而心理上的成长实际上是关系模式的展开。客体关系理论

认为,一个人和他最初的重要客体所构建的关系,会内化到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成为一种内在的关系模式,这

就是性格、人格或自我。随着孩子的成长,他会将自己与父母的关系慢慢内化,并在心中形成一个基本的关系

模式,即这个人所有关系的“母体”。也就是说,这个人长大之后建立的所有关系,均来自关系的“母体”。

而这个人在未来跟其他人建立的新的关系中,也总是在试图将他的内在关系模式投射到新的关系中。这种模式

就起源于他在6岁前和父母等最亲密的人所建立的关系模式。这就意味着,父母和其他养育者如何对你,会导

致你不断重复构建类似的关系模式。

  婴儿早期的心灵状态,都是混沌的、脆弱的、未分化的,婴儿需要在和母亲等抚养者的互动中,逐渐发展

出清晰的、坚韧的、复杂的心灵。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切记心理学家哈洛残酷的恒河猴实验所得出的结论

:情感互动胜于饮食照料。如果我们只   (陈晨摘自《世界博览》年第3期,本刊节选,李旻图)

生活

后悔的选择

岑嵘

  艾米丽·奇科夫斯基和她的同事艾比·彼得森在谷歌上市的5年前,曾为谷歌的联合创始人谢尔盖·布林

及拉里·佩奇准备幻灯演示片和演讲稿。布林和佩奇想用谷歌的期权作为薪酬支付给艾米丽,但她选择拿走

美元现金作为报酬,而不是期权。

  艾比则放弃美元的薪酬,选择了谷歌的股期权。后来股票拆分使得艾比的股期权变为1.6万

股,谷歌上市的第二天,艾比手头的股票价值多万美元。而艾米丽已经想不起来她是怎么花掉那美元

的了。

  怎样才能做出日后不会后悔的选择呢?

  行为经济学中有个概念叫“忽略偏见”,也就是人们更容易接受自己的忽略或不作为所导致的损失,而不

愿意接受自己的行为导致的同等程度的损失。

  打个比方,王先生一直持有A股票,别人向他推荐了B股票,他一直很犹豫,迟迟不行动。结果一年后A股

票亏损了一万元,而B股票没有任何亏损。

  张先生一直持有A股票,别人向他推荐了B股票,于是他把股票换成了B股票。结果一年后A股票没有损失,

而B股票跌了一万元。

  那么两种情况下,哪个人更容易感到后悔?事实上,90%的人认为张先生更容易后悔,因为王先生只是后

悔没有采取行动,而张先生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感觉,比起那些因为我们没有采取行动而导致的糟糕结果,那些采取了行动却得不到好

结果的事情更让人后悔。

  同样,在艾米丽的选择中,关键看她一贯是如何选择的。如果她一向都是优先选择现金而非期权,那她在

谷歌一事上的后悔便会少几分;如果她习惯选择期权,而这一次心血来潮选择了现金,则后悔的程度可能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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